仲春时节的深夜格外宁静,万籁俱寂。惊蛰刚过不久,蚊虫还未大量出没,但夜晚依然有些凉意袭人。
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忙碌了一整天这场荒唐可笑的婚礼后,小厮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的步伐显得有些虚浮,仿佛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与精神头。
猛然被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吓醒,瞬间睁大了双眼循声望走去,只见一小侍女惊慌地捂住嘴巴呆愣于湖边,仿佛尚未从惊恐中醒过神。
见他走近,小侍女立马指着尚未长满荷叶的湖,湖面上突兀的有一团黑漂浮着,周围泛起涟漪。
小侍卫揉了揉眼睛,凑上去定睛一看,那什么一团黑啊,那是一团红,还是喜服的红。
国公这一天本来就挺糟心,现在看到床上躺着的儿子更加身心疲惫。
刚刚娶进门的儿媳妇现在垂着眼眸立在房内,周粥替李去一号过脉,确认只是醉了酒加着凉而导致的发热。
沈杳视线落在了李去一的脖子上,睫毛掩饰去眼神中的情绪,她面色平淡,嘴角微微上扬,因为匆忙只草草披上外袍将青发全部拢到背后松松垮垮地用发带绑起。
她的模样姣好,在烛光的映照下染上柔和的颜色,但李成业曾听陈太尉提过一嘴,说:
“这沈杳不能柔,一旦柔下来,那连什么死法都不知道了。”
当时陈太尉的脸色极其不好,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李成业:“…………”
沈杳见国公面色难堪,主动上前打招呼:“国公大人。”
李成业僵硬地笑笑,客套回礼:“沈小将军,犬子愚莽,我这个做父亲的平日疏于管教,竟做出了如此罪过,先向将军赔个不是。”
沈杳面上仍是挂着笑,眼底是捉摸不透的情绪,李成业终于明白为何她年纪轻轻便建立功业,身居高位,甚至……为皇家忌惮。
“国公言重了,今日大喜之日,小公子兴许是高兴,贪饮了几杯失足落水,如此看重这门婚事,晚辈怎么会责怪他。”
李成业:“……”。
“大人也不必如此生分,若是国公大人不介意,唤我阿……”
“阿音……”
沈杳的声音被这一轻的如同梦中呓语打住,笑容凝住,她将视线移向发声之人,此时的对方双颊泛红,苍白的脸恹恹无力,双眼紧闭。
是无意识的。
沈杳微眯起眼,眼神一变。
“我娶你……娶你……”
“……阿音。”
霎时空气凝滞,沈杳微蹙起眉,审视地上下打量着床榻上的人,晦暗不明的眸子如同深渊,她的视线又停留在了李去一的脖颈间,轻蔑冰冷,似乎闪过了一丝希冀,转瞬即逝。
沈杳缓步向床榻走去,玉玲挂在腰侧,步步作响,如同夺命的响铃,她晏晏而笑,如京城里名门小姐并无差异,矜贵得体,可却令人莫名感到压迫。
她的微笑的背后掩藏得狠戾才是致命的存在。
“国公大人,晚辈姓沈,单名一个杳,小字为‘识音’,亲络之人常唤我‘阿音’。”
她的声音轻柔,与李成业对视:“只是不知,小公子还认识哪一个‘阿音’?”
明明眼底含着笑意,可李成业却半分没有感受到。
沈杳毕竟是从战场上,踩着血肉杀出来的,胆量和智谋更是胜过常人,和李成业对视丝毫没有露怯。
李成业自是头疼,平时事务繁忙,没空管自家儿子,平日里散漫惯了,但他一不好赌,二不好色,三不沾酒……在今日前,能从哪里认识个“阿音”?
沈杳仍是挂着和善的笑,眼眸却漫不经心地抬眼直视李成业。
李成业堪堪道:“兴许是话本子里的内容,朔儿平时好看民间的话本,或许是印象深,记住了,朔儿在外从未认识过什么‘阿音’。”
“国公府也不会出现另一个‘阿音’。”
沈杳垂眸,轻笑:“国公大人这句话,晚辈也就放心了。”
“如今夜也深了,国公大人不若先去歇息,这里交给晚辈?”
李成业:“……?”
周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个神经病。
你不是要照顾他,你是要把他料理了。
李成业迟疑沉吟片刻,开口道:“那便辛苦沈将军了。”
这里是南国,沈杳代表的是北国,南北联姻尽管背后充满黑暗算计,表面上仍需要光鲜亮丽,她断不可能做出伤害李去一的事情来。
国公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了沈杳和周粥。
“醉酒,陌生名字,痴梦呓语,私定终身,”周粥阴阳怪气道,“这怎么看也是人家心有所属,你横刀夺爱啊。”
沈杳:“……”
她的眼神被睫毛遮掩,晦暗不明。
见沈杳没动静,周粥才又发话:“当时就在劝你,不要接下那道旨,你不听,偏要来……”
“现在在死之前受这个一个堵,你满意了?”
沈杳:“总要完成的,不然我也死不踏实。”
沈杳坐在床榻对面的案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水,细细地品着。
周粥心里气不过,她当然知道沈杳不怕这些流言蜚语,她也知道沈杳不惧怕任何困难,她为了这个目的挣扎了十年,既然一条路不通,那便换另一条,只要能成功,她可以付出所有,哪怕性命。
周粥可不愿意在这儿受这个罪,白了沈杳一眼就摔出了门。
沈杳垂眸看着酒杯中的波澜,不由得发笑。
她手腕上系着一条手链,上面挂着的东西不多,几颗珠子以及一颗宝石。
这块玉石质地绝佳,纯净无暇,宛如羊脂般温润细腻,晶莹剔透得仿佛能够透过它看到另一个世界。
当光线照射到其表面时,便会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如彩虹般绚丽夺目,又似水波荡漾,波澜交错。
沈杳放下酒杯,摩挲着这块玉,却是不眨眼地盯着榻上的人。
“以后莫要再行盗窃之事,这块玉给你,你把它当掉,能换不少银子。”
记忆中,伸来的手是胖乎乎的,充满稚气的脸庞红红的,皱着眉头说教着小时的沈杳。
“什么我偷的,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只是还没来得及站起身,马车便过去了,他将玉丢下,随着马车离开了。
而那副面孔深深地印在了沈杳的脑海,小男孩一看从不缺乏家人的关爱,仿佛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他的母亲宠溺地抚着他的头,温和地笑着。
沈杳走到了他的床榻前,细细打量着这位李小公子,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因为发热难受而微微蹙起眉头,当真如传言一般长得标致。
“是谁跟你说拿回自己的东西,算是偷呢?”
沈杳撑着头,凑上他,杀意蔓延,她描着他的眉眼,动作极轻柔,游于他的肌肤,擦过他的唇瓣,李去一微微蹙眉,偏头躲开,沈杳只是顿了一下,轻笑着却没有收回手,而是顺着他的下颌,抵上了他的喉结,他的身体十分滚烫,脉搏跳动,就在沈杳的掌心。
她眼中的疯戾不再遮掩,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嘴角的笑意犹在,还是那副燕婉模样。
李去一感到难受闷哼一声,沈杳便收回了力道。
“本来打算杀掉你的,看你的样子应该没认出我,那你就感谢你的这幅好皮囊吧,救了你一命。”
不过是当年的无意之举,他也确实没帮到她,又何必找存在感呢?
沈杳正打算起身去侧房,躺着的那个人便拽住了她的袖子,沈杳讶然,回头看他,只对上那双失焦的瞳眸。
“阿音……我找到你了……”
沈杳微眯起眼睛,嗤笑道:
“你若是敢将人带回来,我也不介意多杀一个人陪我。”
说罢她拽出自己的袖子,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