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晟津带着邵言南回家的时候陈昭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简单的三道菜,朴素的碗盘,暗黄色的餐厅灯。
“妈,小邵今天来我们家住和睡。”
“没事,来吧,反正家里需要些人气。”
陈昭的藏青色警服下系着围裙,她眉眼素净,不苟言笑。
余晟津示意邵言南去洗手,自己顺便把他的衣服放入自己的房间。
邵言南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余晟津已经从厨房洗好手坐在餐桌前等他了。
坐在餐桌前,邵言南觉得气氛不是很对。
余晟津一家跟他们家不同,他们都在低头吃饭,只剩安安静静。
邵言南拿好碗筷,也在一旁埋头吃饭。
“小邵,菜不合口味?”
陈昭突然说话,让邵言南有些紧张。
“没有陈警官,只是……”
【气氛太沉重】
这后半句,邵言南并没有说出口。
余晟津抬起头对他说:“在家就不要叫陈警官了,叫她小昭阿姨吧,我的那些朋友都这么叫她。”
“小……小……”
邵言南说不出口。
陈昭笑笑:“没事,随便叫。”
说完,陈昭给邵言南夹了点胡萝卜丝。
邵言南低头吃饭,难得一见没敢主动说话。
“阿姨,今晚麻烦了。”
“不麻烦,我听晟津说,明天你们要去宏卓是么?”
邵言南点点头。
陈昭问余晟津:“宏卓不是你女朋友的公司么?”
余晟津颔首,接着说:“妈,在家不聊公事。”
“这也不是公事。”
“但这个跟明天的事儿有关嘛,别提了。”
余晟津的语气很丧,显然是有些心情挫败。
其实是个人都会如此,更何况余晟津了。
吃完饭,陈昭招待邵言南坐在客厅吃水果,余晟津在一边放歌一边洗碗。
歌放的是《漠河舞厅》和《南山南》双曲循环。
“小邵,在这工作还习惯么?”
陈昭手里一边削苹果,一边还在询问邵言南。
“嗯,还好。”
邵言南的眼睛看着她手里的苹果皮,正在一步步往垃圾桶里掉。
“小邵,你知道不知道晟津谈恋爱的事儿?”
“知……知道一些。”
陈昭切下几块苹果,拿出两块交给邵言南。
“他女朋友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阿姨,这事儿应该学长给您讲了吧?”
陈昭摇摇头:“这孩子最近总是很忙,情绪看着也很紧张,我有点担心他。如果他在局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你帮我多担待和看着他。”
“嗯,明白阿姨。”
邵言南往厨房望去,他总觉得陈昭的担心是多虑的。
“他女朋友你们见过吗?”
“见过。”
邵言南整个人紧张到疯狂。
“姑娘人怎么样?”
“人挺漂亮的,挺仗义,为人很勇敢。”
“我之前听你们江队说她是一个设计师?”
“对,平面设计师。”
陈昭发出沉沉一气,便没有再问下去。
“阿姨,您不用担心学长,他心里有数。”
陈昭倒是真的希望余晟津心里有数,可是每次都看到他心带着一丝不安,她都会心疼。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昔日的恋爱。
那一晚,邵言南被余晟津邀请在床上睡,而他睡在了一旁的单人沙发。
“学长。”邵言南从床上直起身,看着单人沙发上的余晟津,“你睡了吗?”
“准备了,怎么了?”
黑夜里,余晟津摸索着窗台上的烟,点了一根抽了起来。
橘色的光在黑夜里显得尤其亮,但不足以照映轮廓。
“学长,今天阿姨问我……嫂子的事情。”
“你老实跟她讲就是了。”
“可是……这是你的隐私。”
想着之前的事情,邵言南表示自己并没有说太多。
“没事的,反正我自己从小到大都跟我妈妈没什么隐私。”
“这么好吗?我妈都求着我问,我自己倒是没说。”
“那是你不知道如何跟你妈妈相处。”
“其实学长,嫂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
余晟津弹了弹烟灰。
是啊,其实他清楚吗?
他也不是很清楚。
但他知道,廖芜媛用尽了所有去爱他。
只是她不太懂如何正确表明自己的立场与行为。
他能感受到她爱他,但那种爱跟其他女人对待爱的方式不同。
她每一处都非常小心,每一次都很害怕。
但她愿意为之去学,愿意回报,但绝对不会轻易占便宜。
“我清楚。但是……有些事我又感觉她在瞒着我。”
那三天里,其实余晟津感觉到她有异常。
这种异常他也说不上来,她归于生理期前的状态,他却觉得跟生理期无关。
尤其当她不停地看手机紧张的时候,他总觉得她有事情瞒自己。
“要不要问问她?”
“没事,她最近只是累了。”
“多哄哄,也许就会好。”
“我们互哄的。”余晟津说到这,嘴角慢慢上扬,“等你有女朋友就会明白,有个互哄互相体谅的感觉真的很好。”
邵言南轻叹气:“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这个福气。”
余晟津把烟掐灭放入窗台上的纸杯,微微靠着靠背,准备闭眼睡觉。
“学长,你要不上床来睡吧,我一个人睡你的床也太大了。”
“别了吧,两个大老爷们儿一起睡算个什么事?”
“学长,那你跟嫂子……”
“我们没睡,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邵言南惊道:“那你这三天不就啥事都没干?”
余晟津轻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有些时候肉体是解决不了心灵的。你嫂子那会儿辛苦,我不想她太累,你明白吗?做事要懂得体谅,你又有什么办法?更何况这件事是我不愿意,怨不得她。”
窗帘尽管关的很厚实,但余晟津的心跟外面夜色一样亮。
“学长……”
“嗯?”
“嫂子的事,我也有责任。”
邵言南语气充满着丧气,充满着内疚。
“有你什么责任?你嫂子都没怪你,你自己在计较什么。”
邵言南一怔,他像是难以置信。
“有什么好惊讶的?”
余晟津夜视很好,他能看出邵言南正在床上坐着靠在床头吃惊。
邵言南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学长,我觉得嫂子人很好。”
“好?你哪里看出来的?她就是傻,一看就是被家里人保护的那种,但她这种被保护很奇怪。因为啥都要自己扛,啥都要忍住不说,她怕我担心什么也不说,她真的以为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吗?她真的太傻了,但我知道她很爱我。”
余晟津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像是倾倒垃圾,一股脑地全倒给了邵言南。他语气嘶哑,显然是带着一丝沉重感。他不喜欢廖芜媛对他太过于隐瞒,他也不希望她什么都自己扛,他想替她分担。可是这个傻姑娘像是听不懂,一个劲儿地掩饰自己的表情,极力否认。但是她忘了,心上人是警察,她一个微表情,一个不妥,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学长。”
“嗯?”
“跟嫂子好好的。”
“谢谢你小邵。”
“嫂子……人可真好。”
说完,邵言南倒头就睡。
“是啊,我也觉得她好,她……很好很好。”
余晟津说完这话,他也很快睡着了。
但是就这一晚,他做到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梦到了一男一女,不比男的穿着长款羽绒服套西装,那女的穿着一个不符合季节的长裙,她的手里还抱着一个一两岁大的孩子。
那小孩被抱在女人怀里,女人还在一边还在跪求男人。
“求求你,就算不顾及以往的情面,也要顾及我们的女儿。”
“我并没有求你一定要认下她,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爱你可以吗?”
“我真的不会骗你的,真的……报告都说了,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一个晚上确实不能证明什么,但我真心爱你啊!”
“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又何必生下她……”
听着女人的那些话语,男人的脸在月色下很是冰冷,基本看不出一丝温暖,也压根儿没有想搭理女人的冲动。
女人穿着单薄,冬天里穿着夏天的裙子,冷的瑟瑟发抖。
她嘴唇都发紫了,但是怀里的孩子很温暖。
小娃娃穿着厚厚的连体衣,手上戴着两个小银手镯,看着也只有那一双银饰算比较值钱了。
小孩听到妈妈在说话,转回了小身子,朝着男人喊:“爸爸,爸爸!爱爸爸!”
小孩挥舞着小手,用奶乎乎的声音叫着男人。
那小孩全然不怕眼前的男人,而是张开小手对着男人叫:“爸爸,爸爸,爱爸爸。”
男人回头了,因为这两句奶声奶气的话语回头了。
夜太深,月太凉,他看不清男人和女人的脸。
那奶乎乎的声音回荡在余晟津耳边回响。那似梦似幻的声音就在余晟津的脑海里持续了很久,既真实,又虚假。来来回回,层层叠叠,就这么回荡着。
…………
第二天清早,廖芜媛很早就醒了。
她换上一件单灰色带花毛衣配直筒灰色裤子,准备吃完早餐去上班。
许惠问她:“还去上班呢?来了就在家休息吧。”
廖芜媛拿着白粥低头吃了几口,随即摇摇头。
“没事的妈,今天同事说有新单子让我去跟。”
“诶,你这个身子骨去能行么?你前三天一向都是最疼的。”
许惠话音刚落,廖承志和廖泽烨那一对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廖承志看着女儿脸色,他也说:“别去上班了。”
“不用爸,我能坚持。”
“你每一个月都这样,这怎么行?在法国还有你丁姐,在这你怎么办?”
“没事。”
廖泽烨在一旁给女友装了一碗粥,一边还对妹妹说:“你啊,都疼成这个样子了,还死撑!要我有这样的身体,早就请假了。”
丁萱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少点说话。
廖芜媛看着哥哥包扎的手,说了一句:“你还说我,那你呢,你自己别告诉我又去打架?”
廖泽烨把手缩开,白了一眼妹妹:“跟你有什么关系,快吃吧你。”
廖承志看了一眼许惠,说:“惠姐,今晚陪我参加个酒会吧。”
许惠坐在女儿旁边,一脸茫然:“什么酒会?怎么突然有酒会了?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种场面。”
廖承志脸上没有挂一丝表情,就连语气也十分平淡:“就是本市商业精英的一些典型做派,都拖家带口的。我一个人去,不太好……”
许惠又说:“穿什么?”
廖承志随便道:“就是上次媛媛要求拍合照那一天的旗袍。”
许惠淡淡回应:“那多久前的了,早就穿不下了。”
廖承志叹了一口气:“我回来给你买一套吧。”
“那劳烦您破费了。”
许惠收起碗筷,连早餐都没吃就起身离开餐桌前。
餐桌上,气氛十分紧张。
廖承志示意孩子们:“快吃,吃完都去上班。”
桌前的三个小辈就连气不敢发一声。
许惠很少这样的脾气,让兄妹俩觉得妈妈有事。
尤其是廖泽烨,他郁闷得不行。
其次是丁萱,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廖芜媛一直低着头吃早餐,嘴里还在啃了一个芝麻球。
三个年轻人吃完早餐,赶紧抓住机会先后去上班了。
在车上,丁萱终于松了一口气。
“泽烨,我第一次见你妈妈这样。”
“我妈这样我也是第一次见。”
廖芜媛并不是第一次,所以她也不见为怪。
车后座的车窗打开着,丁萱的脖子难得出了一丝寒意。
廖芜媛感觉到了,她默默地把窗户关上了。
她肚子又疼了。
这一次疼的比昨天更厉害,她眉头紧锁,一路直上电梯。
她和丁萱到公司的时候还算早,丁萱给她倒了一杯水,顺带给她找了几颗布洛芬。
“你爸爸和哥哥不都说了,今天别上班了。”
“没关系,今天Doris说跟我联合开个单,我也不好推脱。而且昨天的事儿已经答应了,那会儿也没想过那么疼。”
廖芜媛撑起身子起来,接着慢慢打开电脑,开始检查Doris说的材料。
吃了药,发了汗,一切开始如同正轨。
十点整的时候,宏卓设计公司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公司的员工都认得他们,因为他们上次来过。
唯独一人,他的眼神一直直勾勾看着格子间的某处角落。
望向格子间,男人的眼神有些奇怪。
男人前面的中年人直接亮明身份,并说明来意。
洗手间内,一个女人在里面听到了外面的一些声音。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在洗手间外看到了这一群人。
“廖小姐,请您进行配合我们的调查。”
江平的声音铿锵有力,廖芜媛看着前面的一排队伍,接着朝着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旁的邵言南说:“嫂……啊不,媛姐,我们要进行员工采证。”
廖芜媛撑着门,回忆起之前的事。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贺泉被杀了……”江平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循例调查,麻烦公司的人先留个检材。”
廖芜媛点点头,在一旁排队。
过了许久,队伍终于排到了廖芜媛。
“来,在这写个表格。”
熟悉的声音在脑门上飘过,她兀然般的抬起头。
眼前的男人不苟言笑,她乖乖听话在一旁填写着个人资料。
“写好了。”
“嗯,先过来采个样。”
男人伸出一根棉签,示意她张嘴。
她乖乖张嘴,男人暗暗地说了一句:“嗯很乖!”
男人采集好她的样本,又在标签贴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她闭上嘴,眼睛还在看着他的黑色短发。
“你怎么在这?”
廖芜媛声音很小,小到让人听不到。
“贺泉案我跟你有关系,我就帮着负责收集数据。”
“嗯,知道了。”
“还疼么?”
“疼。”
“我等会儿给你买点药吧?”
“来的时候不能吃太多药。”
“那红糖?”
“不用,公司有。”
廖芜媛站起身,险些没站稳。
他上前扶她:“小心……”
她答谢他:“谢谢,我知道的。”
“对不起啊,没办法帮你挨疼。”
“在这的是我的地界,我保护你就好啦。”
余晟津抬起头看她,像是不认识。
廖芜媛笑着说:“怎么,不可以吗?”
他写名字的时候笑着示意她:“我一个男人要个女人保护算个什么事,你去旁边采血吧。下了班给我打个电话,回到家也给我打,要是真的没力气就发个消息。”
“你可不能小看我们女人,但我知道你的好心了,我会尽力给你发的。”
她走的很慢,他的目光正随着她。
虽然采血的地方很近,虽然需要走两三步,但她走的很慢。
她一手捂住盆腔,一手自然垂下,正在一步步往血样那处挪。
她坐好后,望着前面的法证像是出现了两个幻影。
“廖小姐,是么?”
她点点头。
“你看哪只手方便,给我采个血?”
她先是伸出左手,但想想不对,又伸出右手。
法证见她紧咬牙关,耐心询问她:“小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廖芜媛抬头看着眼前的男法证,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最后考虑,她伸出了左手。
她看着法证戴着口罩,朝着她的食指轻轻一触。
有点麻,有点吓人,她下意识地把眼睛闭上。
“嗯,好了,廖小姐。”
她又慢慢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只感觉天昏地暗。
贺泉被杀了?
被谁杀了?
为什么被杀了?
这三连问一直在她脑子里转,导致她脑子思绪混乱,跟一团乱糟糟的浆糊一样。
“谢谢。”
廖芜媛紧捏着手指上的棉花,朝着格子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