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仁心

我赶去刘惔休息的偏殿，宫娥和黄门们正步履匆匆地进进出出，端着水盆、丝帕和汤药，室内不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老年男子快！过来按住他！

刘惔……咳咳咳……娘……好痛……

刘惔（气若游丝）母亲……不要丢下我……

内侍哎呀！刘大人吐血止不住，老太医快想想办法啊！

老年男子闭嘴！快点儿按住他，老夫的毫针要是扎歪了，他可就没命了！

内侍是是是！你们几个也快过来帮忙！

情况危急，我悄声进了偏殿，几个进出取送物品的宫娥见到我要行礼被我拦住，叫她们快去做事。

榻上的场景也不容乐观，虚弱挣扎的刘惔被黄门按住，衣襟大敞，身上几个穴位上都埋着毫针，几乎能看到肋骨的前胸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震动着，每次呼吸都让他的身体更加单薄。

老太医手上捻着一根更长的毫针，正在找刘惔身上的其他穴位，针尖发寒光一闪。

刘惔看着那根毫针的神情有一丝恐惧，又挣扎起来，神志已经有些模糊，嘴上却不停地喊着——

刘惔不要，不要扎我……母亲……我怕……母亲……咳咳咳……

更多的血随着他的咳嗽从他的唇边流出来，血已经染红了旁边的枕席……

老年男子别傻站着！过来帮忙！

老太医可能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一心救治 病人的医者仁心让他不顾来人是谁，只顾着喊过来帮忙。

我想到了验证自己在马车上猜想的办法，几步上前，对在刘惔身后拥着他黄门说：

我我来吧，你去掰开刘大人的嘴。

内侍是！

内侍手脚麻利地把刘惔放到我怀里，手脚并用爬过去，一手捧着刘惔的脸一手去扒开刘惔精巧的小下巴。

刘惔唔……咳咳咳……

我们换岗之后，刘惔呼吸更加艰难，咳嗽声更加密集。

我你你你，你轻点儿！你弄疼刘大人了！

内侍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可是刘大人牙关咬得紧紧的，小的不加把劲儿很难掰开啊……

老年男子添乱！

我就是！净给于太医添乱！

老年男子老臣是说长公主殿下添乱！

老年男子长公主殿下快把病人的上身抬高一些，他都快窒息晕过去了！

我……是……

我扶着刘惔的后脑勺把他的头部和胸部抬高了一些，他的急喘平复了一些，咳嗽渐歇，紧闭的牙关也些微松开。

我趁这此时，摸出小药瓶，正要把药丸倒进刘惔嘴里。

老年男子等等！

老太医扯住了我的袖子，挡住瓶口。

老年男子学艺不精，误人性命！

老年男子这种药不可吞服，砸碎了送到病人舌下含服！

说完，老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稍有分量的盒子，倒了一大把，大概有十几粒，然后砸碎送到刘惔的舌下。

此时再看刘惔，已经昏睡过去，眉头微蹙着，额发已经被虚汗浸透，脖颈、锁骨和前胸上蓄着的清汗让他的皮肤湿漉漉又亮晶晶，像是闪着微光的鲛人鱼尾。

看着他病情有所缓解，我稍微放下心来——看来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老太医也踩了擦额上的汗，又集中精神一丝不苟地取下了刘惔身上的毫针，并吩咐助手把收尾。

两个助手上前，一个调整枕头，一个帮刘惔把湿透的里衣脱下来，递上一条丝帕给我。

我谢谢哦，不用在意我，好好照顾刘大人就好……

我已经想要不动声色地告辞去看看另一个伤员桓温，所以虽然他们很贴心地递上丝帕让我擦手擦脸，但我婉拒了。

老年男子谁在意你了！丝帕是浸过汤药的，帮病人擦身！

我我？

我那他俩……

老年男子他俩一个要去看着药炉一个要去备药丸，没有空闲。

我我，我也……

老年男子你走不了的。

我我怎么走不了？

我正要走一个给老东西看看，才发现自己真的走不了，衣袖被刘惔紧紧攥在手心里，我一动弹，他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抖一下，咳嗽着呓语：

刘惔……好痛……好痛……

老年男子（悠然地捏着笔，写着药方）

老年男子他病得可重啊，要是他死在殿下的徽音殿……你说外面的人会怎么说呢？

老年男子嘶……利欲熏心的长公主为了彻底控制住年幼的天子，折磨迫害拖着病体来台城保护小皇帝的少年“帝师”，致使其“病发”，含恨而终……

我我……我怎么利欲熏心了？

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子！

老年男子天子是你的胞弟，一母同胞，荣辱与共，殿下为了陛下，不也是为了自己和大晋皇室吗？

我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老年男子人之常情就不是利欲了吗？殿下连这小药丸的作用都查出来了，还不算熏心吗？

我……哼！

老年男子手帕凉了就没有药效了，快擦！

老太医大手一挥，把药方给了其中一个助手，打发他们出去干活了。

我不情不愿地擦拭刘惔的前额和脖颈。刘惔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就像是飓风之中艰难扑闪的纤弱的蝴蝶翅膀。

诚如舅母所说，刘惔确实是个尤物。

年轻男子不罕见，美男子在建康城也算不得稀奇，风雅的贵公子也一抓一大把，但他们和刘惔相比却鲜有相及者，就连贵公子中的贵公子谢尚都勉强与他平分秋色，未能得胜。

谁能对一个清冷如朝时晞露，皎洁如暮时胧月的病美人狠心不理呢？

刘惔咳咳……好难受……

刘惔细若游丝，攥着我的袖子的手松开，捂着自己的心口，无力地喘着粗气，身上又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瞅准时机，把袖子扯出来准备开溜，一抬头却见老太医惬意地抽着烟草，眯着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

我（尴尬）他说难受，你快去看看他啊！

老年男子胸前几个有针眼的穴位，你进去给他揉几下就好了。

我？？？你的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呢？

老年男子老臣年事已高，无力急救病人第二次了。

我本宫还有别的事情！

老年男子我看是还有别的小情郎吧？

我什么小情郎！我只是平等地关心大晋朝中每一个臣卿罢了！

老年男子那殿下怎么不关心关心老臣啊？

我你自己就是大夫，还用我关心？

况且，按照舅母所说，这刘惔本来是想要投奔逆贼王敦的，如今王敦及其朋党业已伏诛，刘惔却得了王导的赏识，成了中书侍郎……

刘惔，身后恐怕还有人指点；否则，就是我们那大公无私的王司空并不是外人所见的那般“毁家纾难”、“一心为公”啊……

我你好好开药方吧，长公主的事儿你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