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翔宇醒来时,看到的便是在床头睡着的罗思源,他没有叫醒罗思源,只是左右环顾四周。眼前环境他并不陌生,这是罗思源的房间,他现在正在罗思源的床上。他坐起身,伤口因为动作传来隐隐的痛。他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一声倒是唤醒在睡梦中的罗思源,懵懵懂懂睁开眼,他眼前便是他没日没夜守在身边的徐翔宇。
罗思源很开心,徐翔宇的醒来驱散了他日夜留守的疲惫和虚弱。他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徐翔宇,眼睛闪烁着星光,是藏不住的欣喜和激动,像在看一件无上至宝。脸上洋溢着一抹灿烂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像一只等待主人的忠诚小狗。
罗思源预想过徐翔宇醒来后无数场景,但他没想过徐翔宇会失忆。
“你是谁?我在哪里?”徐翔宇警惕地看着罗思源,充满迷茫和陌生。
“小翔,你不认识我了?”罗思源试探开口,他用的称谓不再是他的花名。
“我叫小翔?”徐翔宇看起来是真的失忆了。
罗思源把诊断的医师又叫过来,医师对于这种情况表示无能为力,往前确实有过重伤昏迷后短暂失忆的状况,但那一般都是伤及脑部,徐翔宇是肩膀。医师也很难判断,但他早前听闻过一个案例,有一个人在前生遭到过心理创伤,大脑会判断这些内容对身体不利,所以会选择性遗忘掉这些事情,也许是这次昏迷正好让徐翔宇忘却之前的痛苦。
闻言罗思源更加内疚,眼里蓄满的泪水让他看不清面前的景象,但还是勉强自己没有在徐翔宇面前流泪,转过身无声抽泣,擦干眼泪后才再次看他的小翔。
不过如今也好,徐翔宇忘掉之前的经历对他来说不是坏事,起码他心中唯一的芥蒂终于放下,他可以不再是徐翔宇眼中的仇人,他的小翔不会再想要杀他,他们一切被一并抹去,说明他还有挽回徐翔宇的余地,获得徐翔宇真心的权利。
小翔,当一切归零,这次换我来爱。
罗思源给徐翔宇编织一段新的他失忆前的故事:他在一次天灾失去双亲,随后走投无路在阳春楼当过花魁,再然后他们在一次寺庙相遇,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罗思源在冬元节遇害,他为罗思源挡了这一刀。他们之间的事情罗思源都没有改变,只有那件联结他们之间命运的事被他隐瞒。
他以养病为理由将徐翔宇安置在罗府,帮他免去阳春楼的身份,徐翔宇起初像一只怕生的小猫,将自己紧紧缩在一个安全范围,不愿多走动,对待所有人也是能避就避。罗思源自然由着他,他巴不得徐翔宇只看他,省得不三不四的人来觊觎他的小翔。
后来徐翔宇渐渐适应,开始在府里走动,不再局限于他房间那一亩三两地,有时候他会在罗思源处理事情时在他旁边看他办公,有时候他会在小花园里看池塘里的金鱼。
“这些金鱼好漂亮哦。”
“是啊小翔。”
“他们应该在更宽阔的河里游着,现在的小池塘太小了。”徐翔宇撇撇嘴,似是对罗思源的做法有些意见。
“把它们放在小河里就再也找不到它们了,这些金鱼品相是市场里上好的。”罗思源耐心解释着。
“可是不想看,待会我们把它们放生吧。”徐翔宇很任性,面对罗思源他总是可以无理由地发小脾气。
“好,小翔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罗思源没有犹豫,一如既往地答应徐翔宇的要求。
这些金鱼品相确实如罗思源所说很好,在水里悠闲地游着。罗思源对于好看事物总是很执着,他对于喜爱的物品不由得别人沾染半分,即使是看,他也觉得很别扭,现在他可以任由徐翔宇放生它们,仅仅因为徐翔宇比它们更重要,是独属于他的金鱼。
徐翔宇越来越骄纵了,像一只恃宠而骄的猫咪,偏偏罗思源还一直惯着他。徐翔宇可以随意进出罗思源的房间,可以随意提要求,也可以在罗思源办事的时候打扰他,这都是徐翔宇的特例,也是罗思源无声的纵容。罗思源可以因为徐翔宇的一句话扔下手头的工作去陪他,可以因为徐翔宇的撒娇下让他看他不曾给任何人看的商业板块。
他很喜欢徐翔宇有事求他,那时他的小翔总会环住他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又做作般眨巴眨巴眼睛,用酥酥软软的语气去叫他思源,很可爱。
又是一年冬,随着徐翔宇接触罗家的事情越来越多,罗思源的身体却日转急下。
罗思源每日都同徐翔宇一起就餐,在餐桌上却徐翔宇总是没有胃口,他吩咐大厨换过许多种菜系,但徐翔宇一如之前。
最近他的小翔出去得愈发频繁,罗思源在罗府总是见不到他的小翔。即使回来后也没有从前一样黏着他,内心强烈的占有欲在作祟,可他不想吓到他的小翔,他怕小翔觉得他在过分束缚他而厌恶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徐翔宇早出晚归。
他派人偷偷去跟踪徐翔宇,得到的结果却大失所望——徐翔宇最近一直跟一个富家公子一起。罗思源很愤怒,他把房间里所有的物品都摔了个七七八八,纸张纷纷扬扬洒下,手掌被砸碎的花瓶瓷片划破,鲜血止不住地流,他没有去包扎,只是一个人坐在满屋狼藉里等到徐翔宇回来。府里的佣人也是头一次见主子发这么大的火,毕竟罗少爷一直很谦卑温和,全都支支吾吾不敢出声,生怕一不留神撞到枪口上。
徐翔宇回来,看见佣人全都一言不发,觉得奇怪,推开罗思源的房门想去问问,哪料一进门就是这幅惨状。
罗思源抬头朝徐翔宇投来一个戏谑的目光,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跟他聊得好吗?”罗思源的声音很低,闷闷的。
“你派人跟踪我?罗思源!”徐翔宇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想到罗思源会派人跟踪他。
“徐翔宇,我可没说我派人跟踪你,现在你是做贼心虚吗?”罗思源的语气很冷,周遭的空气随着仿佛这句话降入冰点,徐翔宇打了个寒颤,这是罗思源第一次直呼他全名,平时是小翔小翔怎么亲密怎么来。
“还要我请你吗?小翔。”罗思源的目光淬了毒一般,宛如一条毒蛇,盯着自己的猎物盘算着将他吞入腹中。他最后两个字咬得又重又缓,没有往日的温柔,只有极力压下的怒气。
徐翔宇迎着罗思源的目光一步一步缓缓向罗思源挪去,当他离近时才发现罗思源右手上早就满是鲜血,有些血已经干涸凝固在手上。
罗思源站起身,从徐翔宇背后环抱住他,呼吸喷洒在徐翔宇的脖颈,引起身前人一阵颤栗,用带有薄茧的食指剐蹭摩挲徐翔宇红润的嘴唇,而后发力用手扣住徐翔宇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他的舌尖强硬地撬开徐翔宇的齿窗,触向他柔软的舌头,灵活地交织缠绕在一起,贪婪地攫取着,将徐翔宇破碎的呜咽声一并吞下。
徐翔宇剧烈挣扎着想从罗思源的怀抱里挣脱,但换回的只有更加用力的禁锢,罗思源像是要把他揉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徐翔宇被粗暴的吻亲得快要喘不过气,呼吸已经紊乱,眼神失焦,不用说徐翔宇也清楚自己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发狠一下咬上罗思源的下唇,一股腥甜从下唇弥漫嘴间,罗思源嘶了一声,总算停止他那颇带惩罚意味的吻,**************************
“罗思源,你真是疯了!”徐翔宇从调整完呼吸后冲着罗思源嚷道,罗思源停止了亲吻,但依旧死死抱着,应该说是束缚着他。
“对啊,我就是疯了,我的小翔去外面找人了,我哪能不疯啊。”罗思源嗤笑道,并不是嘲笑徐翔宇,而是嘲笑他自己。
“我哪有去外面找人,罗思源你不带这么污蔑我的。”徐翔宇反驳道。
“是吗,那小翔以后只留在我身边,不要再出去了好不好。”罗思源单手掰开徐翔宇紧攥成拳的手,用食指玩味的在他掌心打圈,而后与他十指相扣。
“......你先包扎伤口吧,不然待会该感染就不好了。”徐翔宇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说罢便又想从罗思源怀里挣脱。罗思源还是没有松手,徐翔宇后背紧紧贴着罗思源结实温热的胸膛,罗思源沸腾的爱意像已经止不住地从心脏跳出。他的手攥着徐翔宇更紧了,骨节泛白,完全没有怜香惜玉之意,攥地徐翔宇生疼。
“罗思源!你攥疼我了。”徐翔宇有点委屈说着。
“就这么想逃离我吗?小翔。”罗思源换上一副笑脸盈盈的表情,皮笑肉不笑,贴在他耳边吐出这句话,像毒蛇吐出信子,徐翔宇只觉得很渗人。
罗思源看着缄口不语的徐翔宇,突然发狠把他压倒在床上,一只大手牢牢扣住徐翔宇两只手腕,扣在徐翔宇头上,把他抵在床塌,另一只手游走于徐翔宇的身体,从脖颈,到胸口,再到腰肢。
“罗思源!我劝你赶紧放手!”徐翔宇不停闹腾,还在试图威胁罗思源,自己的力量比起从小习武的罗思源还是太弱。
“小翔,回答我,说以后只留在我身边。”罗思源颇有胁迫意味般掐了一把徐翔宇纤细的腰肢,回应他的是徐翔宇的一声不大不小的嘤咛。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就这么看着他,没有往日的光亮,像被盖上灰蒙蒙一片,徐翔宇在罗思源的眼神里看出祈求与期待,还有埋藏在深底的欲望。
“不可以。”徐翔宇坚决不同意这件事情。
他没有失忆,在他一年前醒来时,他就在思考怎么让自己挡刀这件事利益最大化,于是在罗思源醒来后,他借谎称自己失忆来金蝉脱壳。既然罗思源之前就知道自己目的,那他不如让罗思源认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按照他所预想的方面发展,一年来他故作懵懂在罗思源身边收集不少罗家的事情,已经可以收网。他近两个月一直在往饭菜里动手脚,那是他托人淘到的。无色无味,少量食用并不会造成危害,但如果长期服用则会逐渐蚕食使用者,造成不可宛转的损伤,直至死亡。
罗思源对除徐翔宇以外的人都有所戒备,所以徐翔宇选择把手脚动到他与罗思源每日吃的饭菜,这样做他必然也会中毒,但罗思源再怎么调查也不会调查到徐翔宇上,这是罗思源的信任,也是徐翔宇的底牌,他将罗思源的爱利用的彻底。
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即使掌握足以扳倒罗家的证据也不够,罗家在各行业几乎垄断,树大招风,对罗家虎视眈眈的不止一个。他暗中私通了一个贵族,那个贵族想要打破垄断,正好徐翔宇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两方便达成合作,各取所需。
比起愤怒于罗思源派人跟踪他,他更害怕罗思源因此觉察到什么。
“小翔,我们还没有过床事吧?只要小翔累得没力气,就不会再找别人了吧。”罗思源凑近,贪恋地闻着徐翔宇身上一如既往的淡淡白兰花香气,而后用手指挑起束腰的绦带的结,慢条斯理地系开,仿若在拆一件精致的礼物。
徐翔宇被罗思源这句话吓得不轻,哆哆嗦嗦扭动腰肢,意图躲避罗思源作乱的手。
“我之前在阳春楼,我,我肯定已经脏了,你别碰我了,你将来肯定要娶人,总不可能娶我一个大男人,你对我肯定也只是玩玩而已,别脏了你自己。”徐翔宇眼见这人真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结结巴巴说一大堆,于情于理想让罗思源理智回笼。
“我不嫌弃,我只要你。”罗思源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回答徐翔宇的所有推脱。
徐翔宇没有失身,罗思源和徐翔宇都很清楚,他在阳春楼时尚未成年,而且作为头牌自然不能轻易给人,综合原因徐翔宇在阳春楼一直清清白白,只卖艺不卖身。徐翔宇也是病急乱投医,这种理由也用上了。
即便徐翔宇没有清白,罗思源也只会心疼他,是自己让徐翔宇走上这条路,他没有资格去说小翔的不是,再暗戳戳安排人去把染指他小翔的人做掉罢了。不过这件事他确实也做了,虽然他的小翔清清白白,但一想到小翔指不定被这些人偷偷占过便宜,他就浑身难受,不过那些人大都有头有脸,所以罗思源也没做绝,只是略施小计教训一下,比如一天无意之间那些人被拉到巷子里暴打一顿,又或者被狗追咬。
“可是,可是我......”徐翔宇琢磨着一个合适的理由。
罗思源向来很听徐翔宇话,同时一直对徐翔宇很有分寸,甚至他们之间连牵手都是不常有的事情,就连刚才的吻也是第一次。身体的刺激和心理的落差双重折磨着他,顿时徐翔宇突然有些莫名委屈,眼神中的水汽开始逐渐凝结,眼泪在眼眶里盘旋着,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鼻尖泛红,眼尾殷红,嘴唇微微颤抖,看起来有种破碎的美感。
罗思源最后还是没有动徐翔宇,他看不得徐翔宇在他面前哭,慌乱抹去徐翔宇的泪水,最后打开门走了。
徐翔宇被罗思源软禁了,困在罗府里不允许出门。起初徐翔宇不吃不喝,绝食抗议,但任凭他怎么胡闹罗思源也没有松口,之后几次翻墙偷跑也全被抓了回去,徐翔宇彻底绝望,自己出不去也意味着消息送不去。他慢慢接受现状,每天机械化接受所有事物,眼神黯淡无光,看起来比已经中毒的罗思源还要虚弱。
徐翔宇独自坐在亭子里,看着那个曾经有金鱼的小池塘。这时罗思源也走过来,轻轻吻了一下徐翔宇的唇角,坐在他旁边一起看着小池塘。
“罗思源,你知道我为什么当时要你把那些金鱼放生吗?”徐翔宇忽然开口。
“咳咳——不知道诶,小翔你告诉我好不好?”罗思源一怔,这是近徐翔宇被他软禁半个月来第一次主动聊天,他很开心,像一只大型犬一样待在徐翔宇旁边等着他下一句话,如果他有尾巴,恐怕是已翘到天上。虽然他的身体越来越来越差。
“我的花名叫金鱼,当时被你要求在罗府养病,不能走动,我一直感觉我像一只金鱼一样被你困在一个名为罗府的小池塘里,现在也是。罗思源,你能放过那些金鱼,你能不能放过我?”徐翔宇很平静说出这些,这段话他在心里已经反反复复说过无数遍。
他当年取这个花名便是希望自己可以自由的活着,但从取这个名时这个愿望就已经不可能,他活在仇恨里,又注定要因为仇恨接近罗思源,与罗思源纠缠不休。
罗思源心情一下从天上跌入谷底,就连咳嗽的力度也加重几分,他一直将徐翔宇状态收入眼底,但却不知道怎么做。
就像他喜欢金鱼一样,他便去挑几只最好看的放入池塘,让他可以一直看着它们一样;就像年幼的孩子,遇到心爱的玩具不想与别人分享一样;就像他爱徐翔宇,于是不想让别人触碰他,想要让他心里只有他一个一样。
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他只是很爱徐翔宇,如果深爱一人也算错的话。
那如果他没有错,那他的小翔为什么会成如今这样?爱无错,那归根结底就是他表达爱的方式错了。从小的上位者姿态导致他永远是不容置疑的主导位置,商业上是,在爱情里也是,他试图掌握徐翔宇的每一寸空间和时间,将对方束缚在他的需求和期望之下;他迫切地需要对方的承诺和忠诚,以获得一丝安全感;他偏执的想让徐翔宇爱他永远,却忽略徐翔宇渴望自由呼吸的向往。
爱不是一场独属于上位者的游戏,所以用上位者的姿态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爱。
罗思源沉默着离开了。
第二天,徐翔宇坐在马车里,跟罗思源一起去寺庙祈福,这是他被软禁第十六天第一次踏出罗府。一路上,罗思源都在偷偷摸摸观察徐翔宇神色,这是他昨晚深思熟虑一夜后作出的最大让步,毕竟再不带徐翔宇出去一趟,徐翔宇感觉没几天就会自己郁郁成疾。
徐翔宇的脸色还是那样清冷寡淡,他不只是单纯向往外面的世界,而是他要传递信息,现在罗思源在他旁边跟在罗府对他来说性质没多大区别。但在罗府憋那么多天,出去走动走动总归比继续待着好,想到这,徐翔宇的脸色稍稍好转。
一旁一直观察着的罗思源自然没有放过这个小细节,他内心已经开始雀跃,虽然他不认同这种方法,但无疑让徐翔宇出门一趟是奏效的。
很快来到目的地,那是他们两个真正意义上相遇的地方。寺庙这一年来已经被翻新一遍,是罗思源出钱,虽然已经翻新,但整体布局依旧没有变。两人这次并肩踏进去,门口的扫地僧仍旧如曾经一样讨好邀请罗思源一行人进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小翔,这是你失忆前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当时也是你就在那边叩拜。”罗思源指了指,用着热切语气回忆旧事,希望他的语气能够调动身旁人的情绪。
罗思源也很久没来过寺庙,他在徐翔宇失忆后便推辞掉每月一次的家庭祈福,虽然这样他时常遭家人诟病,但比起这种表面的无意义功夫,他更想待在他的小翔身边。
罗思源走上前,将三支还在燃烧的香插上去,向佛像鞠躬,然后跪下,双手托于额头,念诵祈愿,接着双手托于胸前,再次鞠躬,最后再次跪下,九次叩头。徐翔宇没有听清罗思源在喃喃什么,但他在一旁看清这是最庄重的三叩九拜。
“你平时叩拜都用三叩九拜?”徐翔宇等罗思源拜完后,凑到他旁边小声说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愿望很重要。”罗思源同样凑到徐翔宇旁边轻声回答。
“什么愿望?”徐翔宇不解道。
“愿我们能够来世再相见。”
罗思源向来是不信佛的,此刻他却带着最敬重的心,用着最庄重的礼仪,即使是心理慰藉,他好像突然理解那些来叩拜的人。他没有求自己的身体好转,却求他与徐翔宇能够缘续来世。
徐翔宇则恰恰相反,他只简单双手合十然后叩拜了下,然后就跟着罗思源回到罗府,对他来说,这次出行并没有什么意义。
徐翔宇被软禁的第二十九天,罗思源开始吐血,下的毒已经深入骨髓,连找的医师都无奈表示罗思源已经命不久矣,让他及时行乐。罗思源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除徐翔宇以外。他开始过分黏在徐翔宇身旁,不管徐翔宇在干什么他都要凑在一旁,每次徐翔宇想让他走开时他总是用状似轻松的口吻说出:“小翔,我都快死了,你就让让我好不好。”然后亲昵地蹭蹭他的脸。徐翔宇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总是劝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罗思源就死了,他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这已经是徐翔宇被软禁的第三十四天,罗思源依旧缠着徐翔宇,但开始抽取一小部分时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写不知道什么东西,就连徐翔宇他也不让看。徐翔宇以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机密,于是不止一次与罗思源发生争执,说要看看他写的东西,但罗思源态度坚决,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写什么。
第四十一天,罗思源已经下不来床,徐翔宇每天都会去看他,每次徐翔宇来看他,他都握住徐翔宇的手不肯放他走,罗思源已经很虚弱,徐翔宇可以很轻易就挣脱,但他每次都会任由罗思源握着。
第四十七天,徐翔宇照往常一样去看罗思源,但他发现罗思源的状态比之前都要糟糕,他走到床边,罗思源躺卧在床上,曾经健硕身躯如今只是一具虚弱躯壳。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唇色苍白得几乎与周围的床单融为一体。那双眼睛望向徐翔宇,失去了往日的焦点与光彩,如同渐行渐远的灯火。呼吸变得微弱而不规律,胸腔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的呼出都像是在耗尽最后一点生机。
看到徐翔宇来,罗思源脸上挤出一个无奈与悲伤的微笑。
“小翔。”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原本声音的低沉被时间和病痛剥夺。
“我在。”徐翔宇坐在床头,应着罗思源的话。
“小翔,你......有爱过......我吗?”罗思源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像是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可能吧。”回答他的是一个朦胧两可的答案。
罗思源闭上了眼,他本就是靠自己意志强撑着自己身体,只是为徐翔宇最后的答案,他听到了,所以也没有好留恋的了。
他的小翔,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爱过他。
罗思源死了,走的时候很平静。徐翔宇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心情,他应该为自己卧薪尝胆终报得雪恨而高兴,亦或是感到解脱。但他都没有,他没有一点感觉,跟罗思源一样平静,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罗思源要死吧。看着死去的罗思源,他甚至已经做不到对面前的人再抱有任何仇恨,像是一潭深湖,掀不起一点波澜,只是觉得心里又变得空落落。
他通知罗家的人来收尸,罗思源的母亲哭得泣不成声,徐翔宇只觉得很烦,他早知道罗思源和他母亲的关系,何必在他面前虚与委蛇。然后带着自己收集的内容,去找到那个贵族交给他们。等到一切都做完,他随便去到一家小酒馆,用在罗思源身边攒下的银子买过几壶好酒,自顾自喝起来,醉意可以让他暂时忘却他那失败人生。
徐翔宇就这样一直虚度光阴,期间不时听闻罗思源的消息,还有罗家的。罗家给罗思源风光大办一场葬礼,说是葬礼倒不是说是作秀给别人看,而罗家在罗思源死后逐渐走下坡路,让一个贵族世家给截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罗家还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只不过现在有一个对手可以跟它掰掰手腕,不再一家独大。
是罗思源死去的十天后,有一个罗家的下人来给他送东西,那是一封信,外包装只写了一个收件人,是他的名字。没有标注写信人,但徐翔宇还是一眼认出,这飘逸粗犷的字体只有罗思源写得出。他打开来,抽出信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我一直都知道你没有失忆,小翔。”他在把自己锁在房间的日子里,想要给徐翔宇写一封道别信,他有想过长篇大论,但删删写写最后只留下这一句。
罗思源平日里喜欢吩咐手下人把吃剩的饭菜喂给外面流浪的阿猫阿狗,但这些猫狗在吃完饭菜后,不用多久便都齐刷刷死掉,他很奇怪,便派人研究这群死掉的猫狗,结果发现他们的体内都中了同一种毒,加之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罗思源找到他与这些猫狗的共同处:都吃过那些饭菜,一个不好的猜测从心里冒出。
但这些饭菜都是徐翔宇负责处理,他不愿意相信小翔会在饭菜里动手脚,但结果显示,事实就是如此。他的小翔想要毒害他,难怪徐翔宇那段时间不爱吃饭,也就于,徐翔宇根本没有失忆,这一切都是在骗他的。
可他没有拆穿,他还是配合着徐翔宇演戏,罗思源知道,他欠徐翔宇的太多,真正赎罪的方式,真的只有他死。面对徐翔宇,他总是义无反顾、心甘情愿。
他开始故意把罗家商业给徐翔宇看,为的就是让他的小翔更好早日复仇,让徐翔宇早日解脱,但当徐翔宇去私通贵族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他就是不想让别人接近他的小翔,唯独这点,他忍不了。罗思源是个很偏执的疯子,他的爱也很偏执,但不置可否,他的爱也很真诚。
罗思源还是有私心的,他想这一世不能获得原谅,他希望能够获得徐翔宇真正的爱,于是他拉着徐翔宇去寺庙祈福,用着最敬重的三叩九拜祈求;他想在生命的最后听到徐翔宇说一句爱他,哪怕是骗骗他也好,于是他用尽力气最后问出那句话,可是他的小翔好残忍,他还是没有听到徐翔宇说爱他。
下辈子吧,今世的罗思源自知罪孽深重,愿来世他能得到小翔真正的爱。
罗思源明明有无数种方式来揭穿他,但他没有,徐翔宇低估了罗思源的爱,也高估了自己的绝情。徐翔宇这些天平静的情绪,在看到这句话的这一刻,轰然倒塌,一潭深湖在这一刻掀起惊涛骇浪。
徐翔宇的爱意,被他以仇恨之意否认,直到如今,他才后觉,在跟罗思源一次次相处中,每个动作里,何尝没有爱。一个演员再完美,也不可能完美演绎出这些内容,如果有,那一定是早已戏外动情。
十四岁的徐翔宇失去了他爱的、想要护其一生的人,十七岁的徐翔宇失去了爱他的、想要护他一生的人。
徐翔宇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深深地陷入了悲痛的漩涡中。他的身体像是负重过载,颤抖着,哽咽着,泪水如泉涌般涌出。紧紧握住胸口,好像在试图抓住一些无形的东西,却只能抓住空虚和痛苦。他压抑着,这一刻的哭泣显得如此无用,每一滴泪珠打在地上,都仿佛是对他的嘲讽。
他又一次去到那个寺庙,在罗思源叩拜过的位置,插上三支燃烧着的香,带上最虔诚的敬意,向佛像鞠躬,跪下,双手托于额头,念诵祈愿,接着托于胸前,再次鞠躬,再次跪下,九次叩头。他祈求的愿望是,愿他和罗思源能来世再相见。
徐翔宇自杀了,被人发现时是在一个小池塘边,死因是中毒,旁边还有一个空的小瓶子,里面残留着一点无色无味的液体。徐翔宇死在了罗思源走后的第十三天,与罗思源一起死在那个冬天。
他终于可以问心无愧的回答罗思源的问题,不再是似是而非的答案,而是切确的一句“我深深的爱着你。”
下辈子吧,今世的徐翔宇被恨遮蔽双眼,愿来世他能还被思源真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