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坐在阴阳寮庭院的樱花树下,抱着手臂,气呼呼地面向院中的水池。
窄廊下神乐正缠着莹草给她讲药草的种类和功效,时不时会将目光投向兀自生气的博雅身上。
八百比丘尼看了看石桌上一点没动的细点,将手上的温茶放到博雅身旁。
“食发鬼并非寻常小妖,他能成为你的式神,岂不是一件好事?”
博雅只轻哼一声不说话,倒是蹲在墙角委屈巴巴捧着镜子自怜的食发鬼来了一句:“本大人才不要做这个丑八怪的式神!”
博雅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食发鬼立马打了个战栗安静了。
八百比丘尼笑道:“博雅大人这样凶悍,可是不会有姬君喜欢的哟!”
樱花妖从树枝中探出头,嘻嘻笑着接道:“是呀是呀,可会没有姬君喜欢的哟!”
池中的鲤鱼精也打了个水波,跃出水面附和:“没有姬君喜欢的哟!”
博雅觉得面子挂不住,立马挺直胸膛梗着脖子道:“谁说没有姬君喜欢我?我从来没提过,又不是没有!”
“哦——”八百比丘尼笑问,“还真有哪家姬君恋慕博雅大人吗?”
小白正帮莹草搬运草药,正巧路过,忍不住插上一句:“吹牛谁不会?”
博雅瞪了他一眼:“谁吹牛了?”
博雅自然是没有吹牛。
也不知是几年的几月,博雅的府邸门前每日都会出现一朵红色山茶花。那时候博雅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有位姬君心悦于他,还兀自奇怪谁会在他的门口放上一朵山茶花?
那时大天狗还没有离开,他们依旧是挚友。
一日大天狗到府上寻他,正好捡到放在门口的山茶花,问过博雅后,知道这花已连着好几个月出现在他门外,便点醒他:“这是有姬君在向博雅示爱,按理博雅无论同意与否,都该回复才是。”
彼时博雅正是年少,方情窦初开,得知有位姬君暗恋自己,心中自然也生起层层涟漪。
只是,那时正是神乐消失的第二个年头,他满心满眼都是找到自己的妹妹,这场从天而降的情缘,于他而言终是无果。
那一夜,他卧在席上辗转反侧,想了一宿,想着如何才能委婉又不失武士风度的拒绝那位姑娘。
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隔日一早,他的府邸门前果然又出现了一朵妍丽的山茶花。
博雅拾起那朵红如胭脂的花,置于掌心,心再也不复从前的平静,抑制不住突突跳着,手心泛起不同往日的灼热。
博雅并未回复那位姬君,因为那位暗恋他的姬君从没有告知他名姓住处。可一朵一朵的红色山茶花,仿若如约而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出现在博雅门前,慢慢牵动起博雅年少时懵懂的情丝。
他并未见过那位姑娘,甚至除了山茶花他也未曾收到过那位姑娘的一封来信,但他知道,他少年时青涩的感情早在不知不觉中全给了那位神秘的姬君。
……
这段心酸的苦恋,现在想想博雅也忍不住鞠一把老泪。可那毕竟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后来,那位姬君突然不再送花,博雅起初着实神伤了许久,不过,不久后便被找到神乐的喜悦冲淡了不少。
树上的樱花妖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道:“博雅大人没想过去找那位姬君吗?”
博雅抓了抓红色马尾,颇有些不自在道:“找……自然是找了……”随后又面带惋惜,“只是没找到,她留下的线索太少了。”
樱花妖失望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八百比丘尼眯眼笑道:“没想到,一向不解风情的博雅大人,还有这样一段甜蜜的恋情呢!”
博雅无奈:“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挖苦我?”
还没等八百比丘尼开口,博雅便看见晴明握着一卷卷轴向书阁走去。
他像被雷击中一般,先是僵住了身体,等晴明蓝色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回神急匆匆跟上去。
樱花妖趴在树枝上歪着头问树下的八百比丘尼:“咦——博雅大人的脸色怎么突然变了?”
八百比丘尼抬袖掩唇笑道:“自然是怕某人生气喽!”
樱花妖依旧满脸不解,她刚住进阴阳寮,还不知道阴阳寮里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博雅大人喜欢晴明大人!
……
博雅推开格门时,晴明正站在书架前,手捧着一卷滚开的卷轴凝神看着。
博雅走近一瞧,发现那卷轴上写的全是关于妖怪的细录。
粗略看了几行,博雅眉心微微蹙起。
“这些都是近几年突然出现在京都的妖怪,大多来历不明,却力量强大残害了不少生灵。”
博雅听得认真,歪头想了想,问:“这些妖怪的出现是不是又跟黑晴明有关?”
说起黑晴明,博雅的眉便蹙得更深了。
博雅知道黑晴明的时候还并未与晴明相识。
那年,他还未找到神乐,依旧常年奔波于外地,身边最常见的身影却是身为妖怪的大天狗。
毫无征兆的,突然有一天大天狗消失了。博雅担心好友安危,四处寻找,好容易找到,却发现好友正在解除封印在京都朱雀方位的大妖怪。
博雅又惊又异,满腹疑惑,却不敢迟疑,一箭放出,便射穿大天狗摆设在方位上的阵法。大天狗被两道灵力的冲击力弹开,转头看向博雅,神色惊讶中带着复杂。
博雅收好弓,怒气冲冲地冲过去:“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在朱雀封印的大妖怪,是个吸取了无数恶灵生成的恶鬼,一旦被解封,必然祸患无穷。
大天狗很快就冷静下来,盯着博雅,语气生硬道:“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
博雅气得嘴唇发抖,道:“我看见了,就不会不管。”
大天狗脸色霎时沉得发白。
紧接着,博雅向他迈去的步子突然定住,身体也如石化一般动也不动。
身后传来陌生的气息,不知是否错觉,那气息有些不稳。
“博雅……”背后响起的声音揉杂着怀念和陌生,博雅努力回头,望进一双浅灰色的眸子。
那双眸子如同灰色的玻璃宝珠,本该是极漂亮的,却不知因何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混浊,博雅不由放慢了呼吸。那双眸子望入博雅的眼睛,浓浓的混浊闪过一瞬的茫然,随后就是刺骨的寒霜,那一身紫色狩衣的男人毫无征兆地捁住博雅的下颚,紧紧盯着他绯红的眼瞳,阴冷地吐出一句话:“你不是他……”
博雅只是呆呆望着那双眼睛,如同被摄去了魂般,无法思考,直到一道白光打了过来,打穿紫衣男人捁住博雅的手。
解开束缚的一瞬,博雅感觉自己能动了,他还不及反应,就感觉眼前蓝影一闪,已被人抱入怀里,一息之间便已离大天狗和那个紫衣男人一丈开外。
耳边传来“轰——”的巨响,博雅回头去看,头皮麻了。
方才他站的地方,灰尘漫天,居然被炸开了一个大窟窿!
博雅倒抽了一口凉气,仔细瞅着那紫衣男人的面容——第一反应……额……长得倒是俊!第二反应,他着实不认识这家伙,应该没有得罪过他,缘何这家伙要对他下此毒手?
意识到方才有人救了自己一命,博雅回头便开口道谢:“多谢……”然而当他看到身后人的面容时,立即僵住了身子,随即便如同踩着尾巴的猫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