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墨四下看了看,默默坐到主座旁唯一的椅子上,端起和气的微笑,开始思考该如何开口。
不等她想出个一二三四,她面前的人已经开始唠叨了:“可别哭着个脸了,你这毛病可得好好改。你爹爹不就是为了让咱们家更好才让你去参加选秀的吗?笑得高兴点,别让皇上恼了你……”
说着说着,几滴眼泪从她眼睛中滚落出来,径直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痕。
冬墨感到手足无措。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
她赶忙走上前,扶住妇人,半蹲在椅子前,歪着头笑:“娘怎么还哭了,女儿进宫不是好事吗,可别传出去让外人笑话娘。”眼睛里却也含了泪水。
妇人径直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动不动就蹲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快起来快起来,还安慰你娘呢。”
她心里却暗暗吃惊,她的女儿是真的变了很多。
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吗。
那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要是她的女儿能在宫里好好地活着,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心里这么想着,妇人脸上的笑却端得极稳,几乎看不出一点儿破绽:“悦儿你终于也是懂事了,知道安慰人了。娘今天把你叫来,为的就是几日后的选秀,你可得好好练练你的仪态举止,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冬墨勉强笑了笑,神情并不好看:“何止选秀那天呢,我这辈子都得好好注意着了。”
她面前的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抿了抿唇,长叹一口气。
是啊,她的女儿,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这辈子都要活在心惊胆战之中了。
流过泪叹过气,话还是要嘱咐的,不然能怎么办呢。
她拉着冬墨的手,絮絮叨叨地讲了整整一个上午,什么宫里的大致局势啦,皇上的为人啦,一些必须主意的事情啦,哪些妃子不能得罪啦,今年大概有谁要进宫啦……
冬墨听得一愣一愣的,简直要怀疑自己这位娘是不是亲自在宫里待过几年。
就这么过了好几个小时,冬墨又在主院用了午饭,才溜达着踱回了自己的院子。
主院中的气氛有些诡异。
江宛瑾听着自己的贴身大丫鬟俯首对她说着些什么,眼中一片惊愕。
“今早沐风悄悄寻了奴婢,说她看着小姐有些不对劲,一大早的竟没认出她来,望夫人注意些则个。”
江宛瑾凝眉沉思了许久,缓缓吐出几个字:“确实不一样了。”
“那,我们……?”
“唉……”
回到自己的房间,冬墨把窗户打开,让外头白得刺眼的光芒微微透进来些,便拿出纸笔开始自己梳理。
虽然用毛笔不怎么方便,但她毕竟练过几年书法,随手写点还是没问题的。
“她”叫杨悦灵。
杨家往上数三代家境都不错,又有这回的从龙之功,想来日后只会更上一层楼。
当今姓夏,很明显不属于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
宫里大致是这么个情况:先皇后早已过世,并未留下任何子女,如今中宫无主。宫里妃嫔几乎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但个个都不能得罪。
苏昭仪、周昭容、李修仪、宋充仪、黄婕妤、胡婕妤、王美人。
都不是什么低位份,何况这其中前三位都是有子女的。
看得出来,姓夏的并不是很想立后。
冬墨在“进宫”两个字上画了个大圈,然后将纸撕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真是烦人。
迟来的睡意更让人疲倦,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变暗。
看着外头昏黄的阳光,冬墨确信,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草草用过晚饭,精致的食物也没能让她胃口好些,就又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已经一只脚踏入地狱了。
而她什么也准备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进入这人间炼狱。
“啪嗒”。
一滴滴眼泪掉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濡湿了她下午写了好久的字,墨迹逐渐扩散开来。
她想擦去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就这么哭一会儿吧,以后未必有机会了。她在心底默默劝慰自己。
泪水不断涌出,彻底将浅色的毛边纸打湿了,洇出深深的棕色,看上去十分压抑。
冬墨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气音都发着颤。
她面前的蜡烛正平稳地燃烧着,像是在安然地看着她,不带一丝感情。
选秀前的那几天就像长假的小尾巴,消失得无声无息,根本无法在冬墨脑海中留下任何回忆。
她只能时而焦急,时而平静地等待那一天。
心里就像有一把钝刀子在磨,真是不好受。
终究还是来了。
天刚蒙蒙亮,冬墨就被沐风沐阳两个叫了起来。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冬墨和她们总算是熟悉了一点,也终于费劲地套出了她们的名字。
沐风沐阳,听着还不错。她第一天遇到的机灵鬼就是沐风,那天早上沐阳正好值夜,早上睡觉去了。
这么几天看下来,沐风和沐阳有些相像,恭敬和顺,情商都高得让冬墨吃惊,任谁都会觉得这两人是极好的下属。可能是因为她们从小和杨悦灵一起长大吧,沐风和沐阳都对杨悦灵熟悉得不得了,以致于冬墨一直担心她们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
但这两个人对她的态度如常,也让她松了口气。以她们对杨家和杨悦灵的忠诚,就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也不会瞎说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