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青林社(4)

孩子们待不久，夫妻两个便从各自的工作点请了假，回家尽心地照顾他们，不过他们常常去领居家串门，一天里只在家中待很短一段时间，两个孩子心里知道老人的用意，心里存着感谢和欣慰。闲暇的时候，女孩一直陪着男友在院子里栽花，去年冬天有一盆死在大年夜的扁竹花被他丢在墙角，不想春天又发了芽，现在开得很旺，根子也越发得粗了，做花盆的塑料桶已经被撑破，必须要挪出来栽了。挪出来栽要把多余的花叶剪掉以减少水分流失，扁竹很好活，两三片叶子带一点根便可以独立成家。两个人在樱树下挖了几排土坑，然后把植株掰开，一片一片地栽进土里，这样将来就会有满院子的扁竹花盛开了。

　　忙活了几天，终于把花栽好，她却显出深深的忧伤，男友指着那些被他们剪碎的花叶说：“都会化进土里的，明年盛开的可就不止一盆花了。”

　　终于又到分离，前几年送儿子去上学或者工作的时候，总是不舍和忧郁，这回老两口却感到莫大的宽心。送走两个孩子后，他们相扶着回家，晚阳把一对原本瘦小萎靡的身影拉的又长又挺。

　　又过了几年，曾经的一对校园恋人如今已成要相依一生的伴侣，并在一座两个人都有憧憬的南方城市安了家；曾经的一对中年夫妇如今已到人生暮年，并期盼着生活在南方城市里的两个孩子能过幸福生活。

　　星期三儿子来了电话，妻子昨天夜里开始顺产，凌晨孩子出生，大人小孩都已经没有大碍，电话那头的老夫妻当真是喜极而泣，儿子不住地劝着：“妈......妈......又不是坏事......不是坏事......”母亲应着，带着幸福不舍地挂掉了电话。

　　夫妻两个商量好要过去看孩子，车票已经托人买好，丈夫琢磨着两个人要不要买一身新衣裳，妻子极力地反驳，这回倒不是因为怕花钱了，而是她要去裁缝店做衣裳，去以前给她儿子打过棉被的那家老裁缝店做，那家店的老板是手艺人，做了几十年了，可惜的是家里没有孩子要继承自己的技艺，因此他一直做到头发花白，“做到我死！”老裁缝常常这样对客人说。

　　“要做旗袍吗？”老裁缝问面前的老太太。

　　“唉，”她笑着说，“旗袍哪是我穿的，就做一般化的就行。”

　　“哎呀，看来你们这婆媳关系不好嘞，如今有了大孙子，也不想着给媳妇做身衣服？”老裁缝说完对着老太太笑，折掉一条腿的老花镜下面泛起细密的褶子来。

　　“嗨！”丈夫终于开了口：“三哥，你不要逗她，就做寻常裤褂，再做身宽松点的旗袍给儿媳妇穿。”

　　衣裳终于裁好了，两个人都穿上试试，很合身，其余的也差不多都打点干净，只有一个很重的包还在收拾，里面装的是妻子所谓的育儿经验。

　　出发前一晚，妻子突然心口闷疼。丈夫问她要不要紧，她说没事，直直地挨到天亮。天一明，丈夫推来三轮车，拉她到诊所去，结果诊所设备不全，医生护士都劝他们去市里的大医院查。妻子直直的摇头，说自己还要去看孩子。

　　“胡闹嘛！”丈夫对着病床上的妻子吼叫着，现在的他满头是汗，妻子从昨天夜里一直疼到现在，他一面着急，一面照顾病人，脸和眼睛都是血红一片。没办法，妻子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子里不愿起来，丈夫只得顺着她的意，把行李带上跟她一块转院，到市里把病治好了再买票去儿子家。丈夫嘴上应着，行李带好，可眉头一直没松开过。到了市里一检查，果然不是小事，丈夫好说歹说让妻子做了手术，陪她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

　　这天早晨，妻子醒来看到丈夫还在旁边的病床上睡着，这一个月他老了不少呢！妻子下了床，走到丈夫旁边轻轻地把丈夫拍醒，他迎着晨阳睁开眼睛，看到妻子，先是一惊，随之慢慢平复心绪。妻子的气色好多了，他于是又放心地闭上眼，问：“伤口还疼吗？”妻子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着：“把庆庆叫过来看着我，你去看儿子吧！”庆庆是她的侄子，小时候坡脚好叫人欺负，疼他多了一些，这孩子有颗记好儿的心，如今跟姑姑亲得就像母子。听到这儿，丈夫又睁开眼：“你不去？”“不去。”妻子回答。丈夫看着妻子乖乖养病的态度，欣慰地答应了她。

　　雨后的清晨，一辆灰色的大巴平稳地行驶在路上，随着一扇扇车窗被打开，清凉的风刮进来，嘈杂的人声车声也传进来，一个斜倚着窗户睡觉的老头在一片喧闹中醒来，突然他一惊，赶忙叫道：“唉，师傅！我在青林社下，你别走过了！”

　　“下一站，青林社！”司机不耐烦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