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地牢里，黑暗下的煤油灯如同鬼火，空气里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以撒只身一人来到大门前，在卫兵的带领下走到了关押安引贝的牢房。

安引贝形容憔悴，但衣冠整洁，身上所戴的珠宝还安安稳稳地挂着。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后她抬头，见来人是以撒，她张了张口，但干涩的喉咙一时发不出声，她动了动，镣铐随之响起沉重的声音。

以撒静静端详了她一会儿，然后蹲下来。

无法否认的是安引贝长得确实出色，张扬的红发与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神色里在先前神神叨叨的日子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抹神经质，此时的她又奇异地双唇红润，让人觉得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她像是鬼魅。

“安引贝，你的能耐听上去不少啊。”以撒低眸道。

“呵，呵”，安引贝的声音嘶哑低沉，她又努力张了张口想要说话：“这样子的下场，于我而言足够了。”

以撒沉默半响，问：“你与维涅尔曾经认识吗？”

安引贝颤了下，仰起了头干哑着大笑了几声:“我曾经为什么要认识她？哈，我希望这世界上没有这个人，没有任何的维涅尔。”

以撒按住她，语气急促道：“你在撒谎吗？你与我的妈妈，还是现在的这条人鱼有过什么交情吗？”

安引贝的视线涣散，从屋顶到地上的干草，最后猛地凑到以撒的面前，大喘气地笑着：“我深爱着伐伦克啊……我怎么能只是一个替身呢？伐伦克怎么能带回来那么多维涅尔呢？”

安引贝的神色又逐渐癫狂，她的眼球里逐步充血，红血丝如藤曼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眼白。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明明都是替身，我还比不过一条鱼吗？一条鱼能干什么？我以为那古籍里的方法能让她死掉，毕竟前所未有，曾经有过的也失败了，凭什么她能成功？！”安引贝痉挛着，抓拉着自己的头发，她剧烈地抖动起来，哈哈大笑着：“我安氏做错了什么？我们不过是伐伦克的狗群，想要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宠爱。伐伦克，伐伦克啊！维涅尔该死，所有的维涅尔都该死，这样的人就是个祸害！”

“我恨我这头红发，没了它伐伦克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为什么，为什么那条鱼的头发是那么的黑，眼睛是那样的蓝……”安引贝尖叫道，眼睛里逐渐溢出泪花，滚烫的泪水划过她扭曲的脸，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这样的安引贝让以撒感觉到有些害怕，她刚起身想要后退，就被安引贝扯住了衣服。

安引贝的手劲大得吓人，几乎要把她的衣服扯坏。

“你，哈哈，宫廷里的人不是说你也像维涅尔吗？你小心着吧，别有一天和温丝卡同床竞争了。”

以撒紧紧攒着衣摆，骨节微微泛白，用力地将衣摆拽出，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地牢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咒骂声和大笑声。

以撒穿越在宫廷走廊里，四处一片寂静，唯她的心跳快速跃动。

咚，咚，咚——

周围的灯影被拉长变形，形成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模样。

一道门的背后，打扮精致的温丝卡坐在桌前，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纤细手指捻起一朵带水的玫瑰。一道门的背后，数不清的白衣人坐成一圈，紧闭双眼吟唱。

隔日的早上，做了一晚上噩梦的以撒接收到了判决安氏的消息。

在伐伦克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城墙上。往下看去，大街上全是来看判决的民众，愤怒、好奇、看戏……种种情绪交织，形成了巨大的网笼罩在这一日的中洲。

这天，太阳无比刺眼，风出奇得大，遥远的浪涛声好像也近在咫尺了，就好像命运也在为这一判决叫好。

安氏的血染红了街道，刽子手也感觉到疲惫了，职责之外多了疲惫的恼怒，又被群众的一声声叫好感染，于是生出了些恶趣味，使安氏死亡的前奏更长、更残忍了些。

再锋利的刀也会钝，于是一个安氏用来磨刀，一个安氏用来砍刀。

日落时安引贝被人从牢房里带出来，她双眼凹陷，眼周青紫，步履蹒跚，还穿着她那件总是穿着的华丽长袖，不过已经破破烂烂了。

但她腰板挺立着，被带到刑场中央，穿过重重人海，她冲伐伦克笑了笑。

伐伦克也看着她，皱着眉，神情不忍。他对他的王后并不是没有感情的，这样子的局面他并不想看到，但是民怨难平，安氏的错误犯得太大了。

萨卡公爵也站在城墙上，他一直观察着伐伦克的表情，此时见伐伦克犹豫，连忙向自己的女儿温丝卡使使眼神。

温丝卡会意，向前迈出一步。

温丝卡今日一身白袍，头戴白纱，胸前还挂着地神像，背对着如血的残阳，她留着泪，捧着心，哽咽地大声道：“安氏有错，已经受到了惩罚。而王后说到底也是王室的人，不该以对庶民的刑法惩罚王后，况且王后已经为厉锈王朝诞下两位继承人了，更不应该对她苛责。”

墙下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心生怜悯，有人面露不屑。

温丝卡端详了一下伐伦克的神色，随即继续道：“但是王后毕竟也犯错了，所以应当减少一些量的刑法来惩罚王后，这样便又能平息民愤，又能成全陛下的怜悯之心。”

萨卡接着应和道：“是啊陛下，这是两全的方法。”

只见伐伦克思考了一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点头。

温丝卡唇角勾了勾，然后掀起袍子跪下来，大声道：“温丝卡知道陛下怜悯王后，不愿王后受极大的苦楚，所以我想出来一个主意，能实现两方面的平衡。”

“什么主意？”

“王后既然帮着安氏在南洲为非作歹，那不如让王后感受一下安氏是如何为非作歹的，这样子就两清了，南洲的子民也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

“那便照你说的办。”

“是，”温丝卡起身，和身边的人耳语了片刻，身边的人退下。

半响后，巨大的火堆升起，一桶桶冰块被人搬在了刑场上。

此时平民都被赶走，只剩贵族和王室。

安引贝被人强行扒光了外衣，只剩下了一件单薄如蝉翼的里衣。卫兵将安引贝放到架子上，用铁链捆绑牢固。随即将架子竖起来，移动至离火堆仅仅一尺的距离。

火焰燎热，一旦安引贝又被烧死的趋势，卫兵便立马将冰块从她的头上倒下来。安引贝的红发与火焰融为一体，在高温下起舞，化为灰烬。

被高温灼烧的开始软烂的躯体，又被坚硬的冰块所伤害，发焦的肉块逐渐脱离身躯，洁白而逐渐发黑的骨头凸显在外。

冰与火纠缠着，撕扯着对方，蒸腾出了热汽。

旭日的晨露晶莹剔透时，这场惩罚结束了。

不成人形的安引贝承认了自己拿了国库的钱开宴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更受重视而陷害过乔瑟伊和以撒，为了能收获伐伦克所有的心而给伐伦克下过药，暗杀过伐伦克的情妇，谋划暗害维涅尔。

以撒曾在要去问安引贝一些问题时看到了伐伦克坐在安引贝的床前，握着安引贝的手，和她低语些什么，然后叹了一口气走了。

不久后安引贝引火自焚，在这儿前一天她曾唤人把以撒请来，祈求以撒保住自己的两个孩子，让他们免受自己的母亲所招致的灾难。

安引贝死后不久，她的第一个孩子，一位小王子，也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