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使国家到达盛世的英明女皇去世了,她的身上开满了花,她静静地躺在花中,接受着花的簇拥与生长。
那一天,水牢里人鱼的银色鱼尾变成了双腿。
伐伦克欣喜若狂,将人鱼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日日夜夜地陪伴着,并派遣军官看守。安引贝则是变得更疯癫,在各种地方来回踱步,好几次以撒与她擦肩而过时听见她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以撒总觉得那条人鱼对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要不然她为什么多年来念念不忘,明知道接近她会付出一些代价,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接近那扇门,去窥探其中的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春天的时候,人鱼已经适应了自己的双腿,并能开口讲话了。伐伦克好像真的把她当作维涅尔了,给她取名为维涅尔,甚至拿着一些吃食给人鱼说这是维涅尔喜欢的。
先前以撒并没有机会接近人鱼,伐伦克像是担心这新颖的维涅尔会消失了般,派遣了众多仆人服侍和官兵看守。但后来维涅尔能说出顺畅的话后,伴随着每晚的优美歌唱声音的是她被允许向外出行。但伐仑克将以撒打发到了下议院学习,于是便无法得见。
六月伐仑克的继位加冕大典,是以撒与维涅尔那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正式碰面。
因着南洲的灾难实在惊心动魄,衣物与食物都极度稀缺,疾病也在绝望中迅速传播。人在这种状况下难免会做出有背伦理的事情,前往赈灾的官兵不少永远地埋葬在了南洲的风沙里。此时的继位实在是不合时宜的,于是伐伦克将继位大典推迟,并派遣乔瑟伊和萨卡公爵前往南洲,以示慰民心。几个月后,南洲的灾难被制止了。
伐伦克的加冕大典上,神父捧着皇冠高居于前,伐伦克穿着亚麻束腰上衣,长袖金丝大衣,金、银和丝线制成的御用斗篷,绣有金线和花、内衬深红色丝绸的加冕腰带,白色皮革加冕手套,他高昂着头,神色谦谨地踏过铺着红毯的权力之路,然后接受神父的加冕。
接着,安引贝身着暗红花边立领礼服,上衣刺绣华贵,点缀颗颗宝石,拖着长长的裙摆,将手覆于伐伦克的手上,一步步地走向高台接受皇冠。她往日癫狂的神情已被这盛大的荣耀冲洗去了不少,皇冠宝石的辉映下,她红色的秀发更显妖娆妩媚。
在高大石柱的后面,维涅尔身着宝蓝连衫长裙,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以撒悄悄从人潮前端撤退,来到她的身旁。
维涅尔注意到了面前站着个人,迅速地抬起了头,在看到是以撒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但是有了更多的秘密隐匿其中。以撒心想。
她也回以微笑,略微局促地开口:“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曾经见过。”
“当然,以撒公主殿下,我不会忘记你的。”
她还记得我……
“或许我们有时间可以聊聊天?伐伦克应当会允许的。”
“当然,我很希望能与公主殿下交谈,不过我现在必须要离开了,有些人看到我在这儿会不高兴的。”
维涅尔说完便提着裙子离开了,临走前她朝着高台上深深地望了一眼。
以撒也望过去,只见红发女人也在看她,那蓝色的和维涅尔一般的眼睛暗如海底。
隔日,皇宫里一片欢欣雀跃——新的继位人即将诞生。
此后的某一天的午后,伐伦克派人来寻以撒,让她去看看维涅尔。
以撒缓步绕过曲水流觞,来到了花亭。
这花亭据说是伐伦克在决定将前维涅尔带回中洲时派人建造的,后来前维涅尔死了后便搁置了,在现在这位维涅尔到来后便继续施工,不久前完工了。
初秋的阳光仍旧灼热,微风轻轻拂过带起一阵清凉,维涅尔坐在花亭中央,穿着白丝裙,带着真丝手套,正把玩着一朵快蔫了的玫瑰花。
光为她的脸上打上了一层暖光,平时松散的黑发也被入乡随俗地盘起,她看上去健康多了。
以撒坐至她身前的石凳上,维涅尔看了看四周的无动于衷、安如泰山的侍卫,无奈地冲以撒笑了笑。
维涅尔微微凑近以撒,戏谑道:“伐伦克可真怕我会对你做什么啊……”
以撒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低声道:“你明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子女的死活的。”
维涅尔轻笑出声,眼睛笑得弯如月亮,她坐了回去,给以撒倒了一杯茶。
以撒接过茶杯,漂浮的茶叶在漩涡里打了个转,荡起了些许醇郁的水波,这使她想到了某些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回忆。
东洲的人很喜欢喝茶,就连边陲小镇的渔民也会在闲暇给自己泡茶、倒茶喝。在无数个午后,以撒和姨母一家坐在小亭子里,一起喝着茶,吃着糕点,听着姨母唠叨表哥的未来,姨父在看小报,表妹和表哥拌嘴,偶尔还要分神来嘲笑一下阳光下金色头发反光的伊泽尔。
现在没有人敢嘲笑她了,但……
维涅尔敲了敲桌子,以撒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她。
“你喜欢这里吗?”维涅尔问。
“喜欢,这里的生活很好,人也很好,我没有不喜欢这里的理由。”
“现在看来我当年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什么选择?”以撒微微瞪大了双眼,她追问:“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来到中洲是你的计划吗?”
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质感,少女因为急于得知答案而双腮微微泛红。维涅尔摩挲着茶杯,仔仔细细地盯着以撒看,沉默许久,直到以撒快要继续发问了,她才慵懒道:“你和你的妈妈,真的很像。”
“我觉得或许你和我的妈妈更像。”
“呵呵……,”维涅尔将茶杯放下,站起身来,走至以撒身前,将以撒的脸轻轻挑起,使以撒不得不仰视着她。
维涅尔背对光线,此时,恰好有云遮蔽了太阳,她的身后显现出一片巨大的阴影,像在酝酿着一场风雨。
蝴蝶与蜜蜂翩翩而飞的喧腾好似乍停,维涅尔笑着,而以撒只觉得诡异。
“请你告诉我,你说的选择是什么意思。”
维涅尔蹲下来,握住以撒的手:“命运或许是既定的,你本来便是属于这里的。”她直视着以撒,神色是那么的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