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在黑暗中的花,升上海面的明月,汩汩水流里翻滚而出的黑珍珠。
若是狂风暴雨就使我心生惧意......
海,无尽的海。
湛蓝的,漆黑的,血红的海。
小小的渔女站在轰鸣的轮船下,抬眼望向海港另一边的在海雾里若隐若现的城堡。
那边的世界是怎样的呢?她这样想着,眼神逐渐放空。
直到几声嘶哑的鸟啼划破无云的天际,她回神,转向声音的来源——数只鸥鸟在离夹板不远处的石洞上方盘旋。
是搁浅的鱼吗?
她缓缓靠近石洞。石洞被一条不宽的海的分支打穿,在石洞里形成了一汪密闭的水潭,此时只见石洞周身的海水散发点点炫蓝的荧光。
渔女向石洞里望去,荧光编织而成的绸带似的海水静谧地、温柔地流淌,好似要将她携入这幽深神秘的石洞。
孩子的好奇心总能战胜对未知的恐惧,她总是义无反顾的。她踏入石洞,将裤脚卷起,小心翼翼地贴着石壁移动。
逐渐地,海鸥的叫声远去,渔女感受到了股股蒸腾的的热气,她的脸颊逐渐染上红晕,她感觉眼前一片迷离。
突然地,一股凉意袭来,她打了个颤,意识瞬间清明起来,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很深的地方,洞口的光亮已完全消失,洞穴里除了时有时无的水滴声,一片静默,唯有流动的荧光还在她的脚下舒展,为她照明前行的、崎岖的石路。
此时她再看海水,只觉那荧光愈发夺目,像是点点星屑洒落在黑绸带上,甚至这荧光好似开始扭曲,她感觉将有未知的庞然巨物冲破绸带而出,将她吸入极速旋转的漩涡。
“哗”——划水声传来。
这声音给了渔女莫大的勇气,她决定继续去探索未知。
她再前行,直到眼前豁然开朗,荧光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她的视野,她来到了水潭。
空气里有嘶嘶的血腥味,她瞪大了眼睛——
刺目的荧光下,血遍布了整个水潭,一条巨大的鱼尾卧在石边,在血的隐蔽下缓缓摇摆,翻出带着浓郁血腥味的浪花。
渔女的视线上移,只见鱼尾的上部连接着人体的上躯,一头乌黑的直发垂至腰部,秀发下,水珠顺着高挺而翘的鼻梁滑落,划过鲜艳愈滴的唇瓣。
是人鱼……?
那人鱼似乎听到了些动静,转过身来,如海洋般深邃的眸子里闪过微微细光,冲着渔女笑意盈盈。
渔女奇异地感觉空气里好像有一股暗流涌动,她久久地盯着人鱼,无法言语。
她深蓝色的眼睛带着莫名的情绪,湿润的发丝柔顺地贴在白釉陶瓷般起伏错落的身躯,她的腰腹部开了一朵巨大的花。
人鱼见她不语,便摆动尾巴,向她靠近。
空气里血腥味淡了,一股怪异的香气破壳而出。
渔女觉得快昏厥了,快迷幻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人鱼游到她的身前,撑起巨大的尾巴立起,冲她眨了眨眼,然后轻轻地抚摸她的脸,把玩她的麻花辫。
那殷红,带着轻笑的唇深深烙印在渔女的心中,以至于姨母的大声叫唤使人鱼离开,她回家后的年复一年还念念不忘。
她在清洗自己的衣服时发现了一颗颗圆润剔透的珍珠,其中有一颗黑珍珠各外的大,但没有光泽,更像是黝黑的圆石头。她将珍珠收藏了起来,又被姑妈发现了,姨母将黑色的珍珠留给她,其余的通通卖掉。
姨母一家靠打渔为生,每日早出晚归终年也赚不到多少钱,更何况近几年打捞上的鱼数量明显少了。但这颗颗的珍珠,成相极好,卖出了很高的价钱,姨母一家从海边的边陲小镇搬到了城里的独栋小楼。
稍微富足的生活使渔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没了海边阳光的曝晒和海风的吹拂,她的肤色不再黑黄,而是白皙,又有了营养的加持,她曾经干燥的如稻草堆的黄发如今已被柔软的、闪耀着光泽的金发取代。那双翡翠一般的双瞳,终日里承载着欢声笑语。虽然姨妈一家对她不怎样好,但也不差。她喜欢东洲的木,东洲的花,东洲的人,东洲的所有。她见过东洲千种的日出日落,千般的潮汐潮落。她在金色的黎明登上山丘,感受万物生灵的啼叫鸣语,她在红色的黄昏隐入森林,享受万籁俱寂的安宁平静。她爱东洲。东洲也爱她,赐予她活泼,美丽,勇敢,完满的灵魂与健康的躯体。
直到她十三岁的某天,姨母一家死了。
是海难。
为儿子花钱买爵位的姨母一家受召乘船前往中洲参拜众议院的元老,渔女被留下来理持屋宅。但过了不久,她收到了来自民事会的消息。
长官低头翻阅着资料,不带一丝感情地复述着:“死者蒋旭,你的姨夫,死者宋泱,你的姨母,死者宋其,你的表哥,死者蒋楠,你的表妹,于三天前登上米诺斯号轮船……”
渔女垂着头地盯着地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紧紧地撺着衣角。
长官叹了口气,拍了拍渔女的肩膀,安慰道:“节哀顺变。我们正在努力调查造成这件惨案的原因。”
地面上展铺着一块长长的白布,白布上呈列着各种各样的人体组织。有的发焦,有的滴血,有的切面整齐,有的坑坑洼洼。
白布的周围是形形色色的人,大哭着,悲戚着,窃喜着。
渔女缓缓抬头,但长官在看清她的脸后吓了一跳,他难掩激动,干涩着喉咙问:“你的母亲……是维涅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