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夜之间落下了漫天大雪。
周家爸妈被郭老师请走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而周九良身边需要有人看顾着。
秦霄贤原本想来,无奈队里有演出安排,想走也走不了。尚九熙正巧空闲,于是主动请缨。
病房里常年飘着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这些天来来往往,竟也闻得习惯了。尚九熙刚刚拉开窗帘,楼外唯美的雪景映入眼中,不止是他,也吸引了周九良短短几分钟的注意力。
周九良躺在同样洁白的病床上,凝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重新收回目光。
他又记起了和孟鹤堂第一次合作的那个冬天,孟鹤堂带着他登上山腰,踩着落雪折梅花,那一双紧紧握住的手,确实温暖了往后很长的一段光阴。
“九熙,我想出去看雪……”
“不行,你这身子还没好,怎么可以出去吹冷风。”
“那你下楼去,带一捧雪回来给我……好不好?”
也许是觉得周九良说的话实在可怜,又或许是记起了医生说的尽量顺着他,不要让他一直郁郁寡欢的叮嘱,尚九熙一时没忍住,答应下来。
御寒工作必须要做好,尚九熙用一件件大衣把周九良裹得密不透风,帽子和口罩也遮挡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带他出去。
周九良身体恢复的并不好,不能离开医院太远,顶多在住院部门口的空地上走一走,站一站。
寒风依然刺骨,周九良静静仰望着不断飘落雪花的阴沉天空,看着这些和当年一般无二的雪花飘然而至,落在脸上,落在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顺势钻入鼻中,轻而易举刺得整个胸膛隐隐作痛。
不过是一刹那的恍惚,周九良忽然在想,孟鹤堂此刻身在何方,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正在仰头欣赏着这一场酷似当年的雪?
时光在这一刻凝滞不前,相似的画面遥遥重叠,周九良依然置身于风雪之中,只是身边少了孟鹤堂,而他们也不是在登山。
霜雪落满头 也算共白首。
立在身后的医院大楼宛若一只伏卧在雪地里的雄狮,周九良回头看着它,像是看见了阎罗王的催命符,看见了自己的生命在这些楼房面前一点点流失,最终散若飞灰。
这里每天都有新生,同样不缺死亡。
……多死我一个,少死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周九良惨淡一笑,眼底闪过一抹死气。
曾经枝叶繁茂的大树枯萎倾斜,至今,竟然只剩下了一些残枝败叶。
“……九良,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尚九熙走到周九良身旁,笑着打趣他。
“像古时候那些踏雪寻梅的富家小姐,傻乎乎地伸着手,除了接住满手雪花之外什么都没有。”
虽然尚九熙有时候也会像秦霄贤一样犯迷糊,但他其实活得很清醒,很聪明,周九良一直都知道,也听懂了他话语中隐藏的另一层意思。
雪是接不住的,早晚会融化成一摊死水。
周九良由此沉默,尚九熙也没有再说话。
转眼间,北展演出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周九良住院之后像是人间蒸发,除了最开始的那条声明之外,再也没有更新过微博动态。
粉丝看不见他,媒体也找不到他,外界竟然再也没有得到过关于他的半点消息。
不少人守在微博,轮番在评论区和私信里给周九良发消息,也有部分狂热粉丝开始在北京各个医院门口徘徊,似乎所有人都在盼着他出现,盼着他重返舞台,或好或坏,因他而起的风浪似乎从未停止。
孟鹤堂从一开始的关注舆论风向,到后来关注粉丝群体,看见了那些越来越多的,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的记录他俩过往的视频,终于不敢再看下去了。
德云社大封箱演出还等着,他们俩未来还有更多的演出在等着,可是周九良偏偏在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时候,一意孤行地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离开。
所有人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
孟鹤堂不是没想过,把自己的心脏换给周九良,可是各种条件都不匹配,就算他不要命了,也不能拉着周九良一起去死。
秦霄贤前前后后来过很多次,和周九良说过很多话,周九良也从一开始的有来有回,渐渐变得有一句没一句,直至最后默不作声。
终于在最近一次见面时,秦霄贤一直到离开,只说了一句话。
“九良,我不想第二次参加你的葬礼了。”
“……”
所有医生都在说着,必须要解开周九良的心结,否则他活不到合适的心脏出现的时候。
可是他的心结究竟是什么呢,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不想活了?
面对这个问题,亲朋好友们同时沉默,最后不约而同地把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孟鹤堂。
投向这个周九良最爱的人。
孟鹤堂心里的焦急不比任何人少,他有很多种关于周九良心结的猜测,有很多种或真或假的答案。可是真正到了要宣之于口的时候,又发现似乎所有的联结点都在自己身上,而那些缠绕住周九良让他越陷越深的痛苦,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久远了。
似乎从周九良明知自己有心脏病,一辈子都是爸妈的累赘时就已经开始了。
孟鹤堂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周九良的冷言冷语,坚持来到了病房,来到了周九良面前。
真真切切看见病床上精神萎靡、浑身缠绕着死气的人时,孟鹤堂吓了一跳,脑子里全是周九良曾经灿烂又甜腻的笑容。短短几个月判若两人,足以让人为之哀叹。
孟鹤堂指尖发颤,忽然间神思开阔,窥见了重重迷雾中的一点光亮。
解不开的那些心结,索性不解了,重新给他找一个活下去的盼头,效果不是也一样吗?
他看着他,深吸一口气,抛出手里最后一张牌。
“九良,你不要帆帆了吗?”
周九良愣了愣,空洞涣散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句话唤醒了,挣扎着扭曲着,冲向那片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阴霾。
仅仅一句话,让周九良丢盔弃甲,再也狠不下心肠。
那个孩子注定要出生,如果周九良没有像前世一样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么她只能在孤儿院里长大,或者被别的什么人领走。
孟鹤堂在提醒周九良,提醒他记起这份被他忽略了很久的羁绊,同时也在赌周九良能不能放心地把帆帆让给别人领养。
他在赌周九良对这个荒凉的世界还有哪怕是一丝丝的眷恋。
果不其然,周九良瞪大眼睛看着他,嘴角艰难地动了动,明明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可是想要张嘴时,偏偏又干涩的吐不出半个字。
孟鹤堂反手擦去眼角的泪,像是一位孤注一掷的勇者,不顾一切也要拉回一心盼着死去的爱人。
窗外是漫天飞雪,他站在病房里,背着本就微弱的光亮,眼底眉梢显露出来的情绪过于复杂,等到旁人细细去追究时,又成了一片空白。
只有孟鹤堂自己清楚,那些激荡不肯罢休的心绪,究竟来源于何处。
不过是强装的坚强罢了。
“你可以不爱我,不要我,但你连女儿也不要了吗?”
话音尚未落地,他已经转身离去。
迟到了许多时日的泪水涌上眼眶,随着房门慢慢关上,周九良终于失声痛哭。
孟鹤堂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死死掐着掌心才忍住了冲回去的念头。
他急喘一口气,又哭又笑,突然抬手擦了擦同样沾满泪水的脸,然后贴着墙缓缓坐在医院的走廊里。
寒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