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识的亲朋好友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能说出口的无外乎就是一些节哀顺变的安慰话。
孟鹤堂已经没了眼泪,胡子拉碴的守在灵堂里,显然在周九良走后,也带走了孟鹤堂往日里所有光鲜亮丽、意气风发的外衣,带走了他本就不多的对枯燥生活的热情。
他静悄悄站在遗像旁,仿佛被大山压低了脑袋,麻木地迎来送往。
没有人知道他所有的欲言又止,其实只是渴望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告诉他梦醒时分,能够重归于好。
哪怕是骗他的,他也甘之如饴。
秦霄贤攥着拳头站在灵堂前,红彤彤的眼眶里不仅有泪水,还有孟鹤堂看不懂的、从未在秦霄贤眼中见过的强烈的怨恨。
这个平日里总是犯迷糊的霄字科师弟,一步踏出众师兄之列,大力攥着孟鹤堂衣领子,高高扬起的拳头悬了半天,最终砸向桌角。
落了一地鲜血。
“孟鹤堂,九良这辈子跟了你,真是老天瞎了眼……!”
秦霄贤咬牙切齿,咒骂一句之后转身离开,临走时,带走了灵堂里一株白色菊花。
他砸破的手流下鲜血,染在白色的花瓣上,恍惚中,好似拿着一朵红玫瑰。
孟鹤堂和周九良之间的纠葛,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就像孟鹤堂那些暧昧不明的花边新闻一样,想遮也遮不住。所有人都在沉默,直至最后沉默着离开。
死去的人闭口不言,活着的人咎由自取,所有是非对错在今日之后,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的结局。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17岁……”
最后一次酩酊大醉时,孟鹤堂死死拉着曹鹤阳的手,像是一个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颤抖到站立不住。
他的声音过于凄婉,偏偏眼里没有一滴眼泪,曹鹤阳不忍心再听,只能一个劲地安慰他,试图阻断他的话。
可是只有孟鹤堂自己知道,胸口空荡荡的感觉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九良那时胖乎乎的,笑起来一点都不显老。我躲在幕布后面悄悄看过他,他一直都不知道,还以为他第一次见我时,我也是第一次见他呢……实际上,我早就见过了。”
孟鹤堂低低一笑,眼眸中所有不肯罢休的泪光,全是破碎的星光与温柔。
“这个傻小子……我早就见过他了……以后都见不到了……”
没喝完的半瓶酒摔在地上,就像他们之间刻骨铭心的爱情一样,在尚未圆满时早早地摔得支离破碎。
曹鹤阳看着醉倒在地的人,叹了口气,无奈与疲惫逐渐显露出来。明明是两个各方面都很般配的人,何至于走到今天这种局面。
孟鹤堂不止一次在想,周九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要通过电话告诉自己什么呢?
是怨毒的咒骂,还是寻常的叮嘱,又或者是一句别的什么、无关痛痒的话语?
新婚之时,周九良总爱缠着孟鹤堂陪他睡午觉,后来日子忙碌起来,两个人安安静静抵足而眠的机会,竟也跟着变得稀少。
在周九良离世之后,孟鹤堂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回忆这些过往,绝望地发现那些点点滴滴的改变,全都源于两个人或蓄意或无心地针锋相对,直至现在面目全非。
一直以来都是孟鹤堂错了,他错误地估计了周九良对自己的爱,也小看了自己对周九良的情。
周九良最后的那场梦里,一定梦见了十分美好的东西,以至于让他忘了折返,忘了回到这个世界。
终于,孟鹤堂站在楼顶,看着楼下惊恐万分的人群,突然笑了笑。
“从前总是让你等我,总是让你委曲求全,是孟哥对不起你。如果下辈子再见……”
希望你还能再看我一眼……
我还是想和你过一辈子。
到头来,孟鹤堂放不下那些爱恨纠葛,接受不了没有周九良的荒凉人世,哪怕高楼下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哪怕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也拉不回一颗决意离开的心。
“孟鹤堂,你……!”
“饼哥,我走了。去见他。”
孟鹤堂接通电话,不顾对面焦急的声音,轻轻吐出几个字。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飞鸟望着天际,清风托着白云,他朝着虚空中稍纵即逝的笑靥伸出手,终于纵身跳下,跳入原本混沌的尘埃深处。
山不向我走来……
我便向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