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我阅览簿册的手顿了顿，神情从容而淡定，抬起眸子看向他，心如止水道，“不必了，胡伯，您只管着人尽快核对清楚就是了，至于旁的就不劳您费心了，在如今这节骨眼到底还是不要横生枝节得好。”

胡伯不解，语重心长与我道，“太太，您这话是怎么说的？俗语道，‘百丈之堤，溃于蚁穴’，如今既知她们居心不良，断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此刻若是面慈心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来日只怕会是祸患无穷，我知道您宽仁大度，心性纯良，但那也得分清时候不是，如今这是他们自寻死路，左右全不与咱们相干，人既有错，自当受罚，这都是他们理应承受的后果，您又毫无错处，何必这样妄动恻隐之心呢？”

我伸手搁了簿子在长几上，未启朱唇，将我满心思量细细说与他听，“胡伯，您的意思我全然明白，不过我有我的考虑，您老也知道，我同先生一直久住京中，是以对这所宅子的具体情况也不大清楚，但如今形势无非是我在明，敌在暗，若是此刻咱们贸贸然出手，只怕是会弄巧成拙，二则咱们这府里的水有多深您老还不清楚么？随便扔一颗石头尚且能掀起惊涛骇浪，何况是要捉贼拿赃这样的大事呢！”

我见他紧蹙的眉头渐渐变得舒缓，好像对我的说法不可置否，是以方才继续我的演讲道，“再者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怕任是谁都不会太干净，便是想费心严查也已无迹可循了，倘或当真兴师动众详查起来，只怕会闹得阖府上下人心不齐，互相攀咬，到时被牵累涉事者只怕不下百十人，到时局面一旦失控，迫使他们狗急跳墙，这可又如何是好呢？所以比起将人逼入险境，我更乐意敲山震虎，暗中提防，若是他们知情识趣，自然相安无事，但倘若他们明知故犯，仍自我行我素，自然也就没有再留情的必要了。”

胡伯深深颔首，好像对我的安排谋算很是满意，故此他不曾再苦口婆心地劝我，“太太所说也不无道理，既然太太心中已有盘算，那只管着手实施就好，我自当竭尽全力好好配合以保万全。”

我点点头，婉声道，“胡伯，您的忠心自是人尽皆知的，不过还得劳烦您替我将花名册取了来，另外再将大伙儿都召集到院子里来，就说我有要紧事同大家讲，此外再派几个机伶人将各个门看守起来，届时无论是谁进来都请领过来与我瞧瞧。”

胡伯语气温煦如春，全无半分不耐，仿若破云而出的暖日散发的晴好和暄的光晖，分分寸寸直渗入我的四肢百骸，“太太这话着实是言重了，这都是我作为奴仆应尽的分内之事，况老爷老太太在世时待我恩深义重，无论如何我都应当知恩图报，不然岂非枉为人了？不过还请太太略等等，我即刻就来。”

待胡伯走得远了，我忽觉得有些口渴，是以端着面前长几上搁着的粉彩喜鹊梅花纹盖碗饮了一口润润喉，等这一碗吃毕了，果真就见胡伯拿着花名册回来了，缓缓张口，“太太，已全员到齐了，如今正候在庭院里待命呢！”

我颔首应了声整衣敛容站起来，手里抱着紫漆描金缠枝并蒂莲手炉挑了软烟罗帘子走出去，在廊檐下设着的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上落了坐。

我望着台阶前站了乌压压一院子的人，拿眼巡睃了一圈儿，伸手拢了拢套在外边身上的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棉坎肩，侧首吩咐了一声，“胡伯，唱名儿吧！”

老人家听罢如得佛旨纶音，忙转过身去直言正色对底下众人逐一念起名字来，声音听着倒是洪亮而清晰，而底下众人则个个恭默守静，垂首而立，如木雕泥塑般垂头丧气的，觑得人心里冷凄凄的，也唯有在听到自个儿名字时方才会启齿应一声儿，半点也不敢耽搁，直到念到“云珠”时鸦雀无声，没了声响。

我静静敲着硬铮铮暖手炉的纤秀白净的一双手顿了顿，顷刻恢复如初，声音沉静而详缓，仿若断了线的珍珠重重砸在银盘里，面上却仍佯作一副懵然无知的模样，启齿叩询道，“日近向晚，眼看就要到掌灯时候了，你们中间可曾有人见过这叫云珠的丫头么？若是谁见着了，尽管告诉我，我也好差人去寻，也省得你们白等在这儿耗功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