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太太像是瞧出我心中疑虑,试问道,“宋太太,您是怕被别人说您亲近西洋外邦,吃里扒外吧!其实您也无需如此的,我们都知道认钱不认人这个道理,这话虽然是难听了些,但它说得也确实是实话,这自古以来的生意哪里是根据对方国籍论成交与否的,还不是瞧对方给的价钱是否合心意吗?所以您大可不必如此忧心忡忡的,略宽宽心吧!”
我微笑着颔首谢过,接着又递了照片过去嘱咐她可供有购买意向的人参考,随后又唠着嗑儿玩了三四圈,不经意瞥见窗外天色晦暗,我便立起身向众人道了辞领着兰麝归家。
还未及我们进门,就远远瞧见个弱不禁风的丫头从旁边角门里出来,因离得远所以瞧不清样貌,但看着鬼鬼祟祟的,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兰麝一言不发就要往前去,我忙制止住她,叫她跟在那丫头后头瞧瞧到底要到何处去,又是所为何事,她自然满口答应着小心翼翼地跟着去了。
眼见她们渐行渐远,我方安心走进房中去,不想才在沙发上坐了,就见胡伯拿着厚敦敦一迭簿子过来,瞧那封面黄蜡蜡得甚至起了细小的绒毛,想是年深日久在周而复始的不断翻阅中熬出来的,那模样就像青春年少好的女子在婚姻围城中饱受磋磨与煎熬,一步一步从天真烂漫走向提线木偶的可悲境地。
他走在长几边驻足了,手里的簿子也全数搁在了长几上,态度静恭而和蔼,“太太,依着旧例,库房里的东西每三年登记造册一次,这是如今前两年最新的名册,先生说了如今全权交由您核对清点,并嘱咐我从旁协助,您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尽管问我就是,我必会仔仔细细与您解答清楚。”
我伸手从最上头拿了一册从后往前翻阅起来,和声细语道,“胡伯,您老坐吧!如今库房里的东西,经过咱们这几日的努力也算是拾掇出来了,只是不晓得您老是否有叫人重新登记造册以此跟先前的区别开来,如此也好查漏补缺,形成对比不是?毕竟这造册久了难免会有疏漏也说不定,您觉得呢?”
胡伯皱眉蹙额,双眼窈陷,满是老茧的双手粗糙得仿若树皮一般,语气里也满是歉意,“太太考虑得正是,奈何家里识文断字的佣人实在太少,所以时至今日也不过才登记过半而已,这实在是我无能,有负于先生与太太。”
我摇摇头,宽慰道,“话不是这样说的,胡伯,您已经尽力了,到底‘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凡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只要竭尽了全力,无愧于心便好。”我手中动作不断,眸光不禁一瞥,但见册子上写着“白玉凌霄佩饰,一八八二年四月二十七日孙同知送”,我忙指着这一处给胡伯瞧,询问道,“胡伯,我仔细想了一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佩饰,您瞧您可曾见过,是否还有印象么?”
他思虑一会儿,摇摇头,声音雄浑如佛寺里黄昏后的一声钟响,“说起这佩饰,我头一回见到它,那还是在当年老太太的生辰宴上,那时咱们大小姐刚刚出生,孙同知的太太一抱她呀,她就喜眉笑目的,逗得孙太太心疼喜欢得紧,所以临行前特意送了这么个佩饰给小姐,说是来日待小姐大了,就与咱们家作儿女亲家,可惜过了没几年,大小姐就病逝了,这场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接着为怕老太太伤心,老爷就吩咐人将与小姐有关的所有东西都锁进库房里来了,里边就包括这佩饰,自那之后,我便再不曾见过了。”
我忽然想起方才那名行色匆匆的丫头,心里顿时有了答案,“既然自从妹妹病逝后,这佩饰就一直被锁在库房里不见天日,那好好的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除非咱们这家里有人成了鸡鸣狗盗之辈,成日价想着监守自盗,钻主人家的空子为自己牟私利。”
胡伯听罢勃然失色,忙立起身来,义正词严道,“这起子丧良心眼里没王法的混账王八羔子,旁人算计咱们家也就罢了,如今却连他们都学会这样两面三刀地阳奉阴违了,亏得先生太太还待他们如此温和仁善,当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竟如此恩将仇报,我现在即刻便去查,必定将起子蠹虫一网打尽,永绝了这些后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