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正值三月春分,江南碧柳如丝,鸢语低滑莺歌曼,烟雨正浓,倚坐高楼,美景,美酒,美人,尽收眼里,偶见红杏闹春意,越东篱,南燕归,衔新泥,做新巢。
“哇!”一声响亮的哭声破开半池春水,翘守以盼的乳燕惊于回廊,展书韪捧起雏燕还于暖巢。“送你回家,愿你谅吾儿突然惊吓。”
“恭喜庄主,又是个大胖小子。”接生王婆欢天喜地的抱着啼哭不止的稚子,送到展书韪手边。
展书韪嘴角的笑容渐渐放大,掏出银钱递给王婆:“多谢王家婆婆,辛苦了。”转而轻拍怀中的孩子,伸手刮了一下他精巧绯红的小鼻子:“你这个顽皮蛋,在你娘肚子里就不安份,出来还哭不停。”
“爹,爹,让我抱抱小弟。”梳着总角发髻男童朝展书韪跑来,后面跟着个小尾巴,拽着前面男童衣摆,一路趔趄,嘴底还不停地嚷道:“哥哥,等等旭儿。”
“展庄主真是好福气,瞧瞧这眼眉,长大了,不知道会迷到多少姑娘呢。”王婆收下银钱,布满皱褶的脸笑得合不拢嘴,好像秋日盛放的波斯菊。
“谢王家婆婆夸赞。睿儿,和忠叔一起送王家婆婆出庄,我抱你三弟去看你娘。”展书韪打发大儿和管家送王婆回去。
展夫人躺在软榻上,见展书韪抱着孩子,后面还跟着紧揪其衣摆的展旭,“相公,让我看看三儿。”
展书韪将刚出来的稚子放到自家夫人臂弯间,“夫人,辛苦你了。”
“为相公生儿育女,本是我份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展夫人望着乖乖窝在臂弯间的孩子,轻抚他头上细软的茸毛,冲展书韪温婉的笑道。
“小弟叫什么?”不甘被冷落的展旭乌溜溜地大眼紧盯着榻上的毛毛头,一眨不眨。
“对啊,相公,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经展旭一提醒,二个大人这才想到孩子还没取名呢。
展书韪瞅着榻上的妻儿,托腮沉思。“让我想想。”
“爹,雨停了哦。”门外脆生生的嗓音打断了展书韪的沉思。
展夫人抬眼看窗外,淅淅沥沥下了近半月的春雨竟然停了,温暖日光洒在雨后的桑叶上,泛出七彩光晕,南风吹过桑林,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云破天开,雨过风清,青春受谢,白日昭只,相公,三儿就取字‘昭’,你看可好?”
“展昭,好!夫人大才,日为这三春暖阳,召为呼唤,这孩子刚出生,便雨过天晴,可不就唤来了阳光,正临晨曦,于昏暗中一抹亮色,盼这孩子未来一片光明,如日在中天。”展书韪越说眉间越欢喜。
“好耶,以后就叫三弟‘小昭’。”展睿人小鬼大,扑到榻前,和展旭一起看刚出生的小弟,又是新奇又是高兴。
“啾啾叽叽!”屋外传来燕子的呢喃细语。“夫人,燕子也来道喜了。”
“嗯,相公,本想为你添个女儿,没想到,还是个小子。”展夫人高兴之余又略有遗憾。
“不要妹妹,要弟弟。”展睿伸出白净的小手抚着榻间娃娃红扑扑的小脸。“要弟弟,要弟弟!”展旭奶声奶声的附和着。
“哈哈哈!”展书韪大笑,“夫人,这两小子,可不给你面子,儿子女儿都好,都是咱的心肝宝贝。”
展夫人温柔抚过两个大儿的乌发,“你们两小子,之前就一直说不要妹妹,这下高兴了。”说罢忍不住自己也笑起来。展睿兄弟俩见爹娘笑得开怀,虽不知其深意,嘴角一咧,“嘻嘻哈哈”地傻笑起来。
“吱吱咯咯”,一阵奇怪地声音打断了众人欢谈。“旭哥儿,你又磨牙了?”
展旭抬起头,看了展睿一眼,“没有,我没有。”几个人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发声地。
“呀,原来你这个小调皮在笑啊。”展夫人低头看到半眯着眼的小展昭早就停止了啼哭,短胖的小拇指含在嘴里,不时发出“吧啦,吱吱,咯咯”的声音。
展书韪起身,半蹲在榻前,“这孩子落地就爱笑,这一生都会笑口常开,康健和乐。”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时,门外传来了管家展忠禀报声:“庄主,无名老祖宗到了。”
“哦,忠叔,先招呼着,我马上就来。”展书韪边应声边替展夫人掖好被褥,“睿哥儿,带着旭儿在这里陪你娘,碧桐姑姑,暮岚,辛苦麻烦照顾好夫人和三儿。”碧桐方才去厨房端麻油鸡汤,刚进门就见展书韪起身。
“是,庄主您去忙吧,老身和暮岚会照顾好夫人和公子。”碧桐放下托盘,示意展书韪放心。
展书韪到前厅,就见一白发银须的老头坐在太师椅上品茶,“书韪见过老祖宗。”
“小展,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些繁文缛节。”无名老祖抬手虚扶。
“老祖宗怎得有空来庄里?”展书韪接过家仆送来的香茗。
无名老祖捋着美髯,寿眉一挑,“老朽云游访友,路经贵庄,闻庄主喜得贵子,特来道贺。”
一听这话,展书韪嘴角弯了弯,这老家伙哪是来道贺的,怕是来抢徒弟的,之前展睿和展旭被蓬莱二仙看中,早早定下师徒名份,他记得那日无名老祖因自己晚一步而垮下的老脸,捶胸顿足,不依不饶,还跟蓬莱二仙打起来,差点拆了落剑庄。
“多谢前辈,内子刚生下小儿,前辈就到了,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展书韪压着笑。
“那还等什么,快带老朽去瞧瞧。”无名老祖翘着银须,瞪眼看展书韪。
展书韪放下茶盏:“老祖宗,内子和小儿刚睡下,可否请老祖宗在庄子里盘桓些时日,喝了三儿的满月酒再走。”
无名老祖揪着银须,思索片刻:“也罢,反正近日老朽无事,索性在庄里呆些时日。”说罢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你家老怪物不在?”
展书韪愣了下,继而明白他说得是自家老爹,展老庄主展擎天,“呃,家父昨日来信,这两日便回庄。”
“我说呢,庄子这么安静,那老怪物定是不在。”无名老祖无聊地捋着垂落前襟的白发。
“老祖宗想吃什么?我让忠叔去准备。”展书韪问。
无名老祖呷了口香茗,“嗯,吃的不着急,先给间客房,睡会囫囵觉,其他事稍后再说。”
“怕是早在庄外守着了,一大早要补觉,也亏得老头这份耐心。”展书韪忍不住腹诽。“好,这就叫忠叔去安排。”
安顿好无名老祖后,展书韪便回到房中陪妻儿。“相公,老祖宗来,可是有要事?”
展书韪搬了张锦凳坐在榻前,冲展夫人笑道:“没什么要事,是来要徒弟的。”
“呃。”展夫人顿了一下,“三儿还在襁褓中,就来收徒,老人家就不怕三儿资质愚鲁,天份不足,将来丢他的脸?”
“呵,老人家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展书韪往榻间一看,小展昭正整着展夫人的胳膊肘儿睡得正香。
展擎天回到庄里,无名老祖刚醒,“老家伙,又来我庄里蹭吃蹭喝。”
“老怪物,你说谁蹭吃蹭喝呢?我高兴才来你庄里,要别人,请都请不到。”无名老祖啃着香酥鸡,满嘴流油,边说舔嘴角。
“老家伙,我可没请,谁请你来,我打断他的腿。”展擎天抄起一盘杏仁腰果朝无名老祖砸去。
无名老祖拎着香酥鸡,踩着石墩,飘到院中的银杏树梢,“喂,老怪物,你怎么这么小气,不过吃你一只鸡,用得着这么狠?怎么说,咱们也是老朋友了。”
“哼!谁跟你是老朋友。”展擎天冷哼一声。
“哟呵,这么热闹,看来咱俩来得正是时候。”无名老祖低头往下看,不是蓬莱二仙又会是谁?
展擎天看也不看他们,“你们来干吗?我落剑庄可不是粥棚,不招呼难民。”
“老怪物,你生得哪门气哦,这不刚听说你添了金孙,我们这些老朋友,登门道贺总是应该的。”蓬莱大仙慕容青峰试着安抚气冲斗牛的展擎天。
“是啊,你这横眉冷对,吹胡子瞪眼不怕吓着你的金孙?”蓬莱二仙林蓝天笑嘻嘻地叉起一块五香牛,吃得来劲。
“哼,你们给我听好了,谁也不别想打老子金孙的主意,三儿我要亲自教导,绝计不会交到你们这帮为老不尊的老不死手里。”展擎天阴着脸,凤眸横扫院中三个胡吃海喝的老家伙。
“你回来晚了,他已经是我的徒弟了。”无名老祖啃掉最后一块鸡肉,舔舔手指,把一具完整干净的鸡骨架丢回银盘中,全然不顾展擎天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
“嘭!”一声巨响,“我让你们吃!”青玉桌瞬间化为粉末,扬扬洒洒飘得哪儿都是。
“我的红烧蹄膀!”林蓝天大叫一声。“展疯子,我又没抢你的金孙,你干吗毁了我的蹄膀?还来!”伸手开打。
“爹,三位前辈,住手!”展书韪清冷地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四个老家伙抖了抖,“喂,老大,展小子怎么越来越冷了?”林蓝天缩回手。
“知道就小心点了,这可是人家的地盘。”慕容青峰低声提醒。
展书韪进了院子,看着七零八盘的碗盘,上好的青玉桌只剩下一片粉尘,目光一寒,似笑非笑看着四个老头:“说吧,谁打的。”
“他!”无名老祖和蓬莱二仙齐唰唰地指着展擎天,而展擎天则是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来话。
“你们要不给我找张一模一样的桌子,还有被毁了银器,谁也别想看孩子。”展书韪转身,优雅地捋着宽袖摆慢悠悠出了院子。
“喂,展小子,这不公平,是你爹打碎的,与我等无干,为啥不让咱看孩子?”无名老祖和蓬莱二仙忿忿不平。
“殃及池鱼,前辈不会不懂吧?”展书韪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