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殊不归

“他们也叫你殿下么……”三四一抬眼去看他，逆着光，看得不太清，“原来，我是个赝品啊……”

天空发灰，积云堆在边际，长街此时已经安静了下来，刀剑声，叫喊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子夏垂眼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三四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替他剥开凌乱的头发。三四一不是他，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

三四一看着子夏，突然笑了起来，腥甜的血从喉间涌了上来，他被呛得咳嗽，眼泪从眼角滑落，笑声那么悲伤。

子夏伸出手抽出了他腹部的刀，那是一把镌刻着符文的长刀，他的第一把刀。“觉得可惜么，没有杀掉我。握着刀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是怀着弑君的心思，还是，单纯的恨我？”

“父君，你出刀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三四一伸手去摸刀身上镌刻的符文，“用这样的刀，是你在恨我么？”

父君，遥远而陌生的称呼，他也曾这样称呼过上虞。

子夏看着符文里沾着的血，思绪突然回到了很久以前。他的父君把这把最好的刀送给了他，他用这把刀杀了自己的父君，杀了自己的挚友，杀了自己的的老师，现在也杀了自己。他活的太久了，活的太长了，那段时光悠长到他不记得了，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杀父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子夏问他。

三四一依然在笑，明明战败的是他，他擦了擦脸上的血。“你将我视作你的孩子么，那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创造我的呢？”

具体是什么心情他已经不记得，是因为孤独么，在千百年里独自一人镇守着天阁，那些几乎将人逼死的孤寂。每日除了诅咒那座高楼早日倒塌之外就无事可做，是因为无聊还是孤独呢，他创造出了许多小玩意儿，也，包括他么……

在某天，他突然想起那个被自己杀掉的父神，他撕开了自己的胸腔，将自己的心脏分给她一部分，将自己的一切分给他一部分，他用鲜血喂养着他。

他的死亡，他的新生。

在化作碎片陷入沉睡的那刻，他在想，还好这里足够坚固，不会伤害到他所创造的东西。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刀剑相向，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拔刀，对准对方。

“你知道我的父君么，”子夏拔出自己心口的短刃，血顺着刀刃滴在三四一的眉心，他看着那张和自己那么相似的脸，继续说了下去。“我杀了他，就像你想杀了我一样。”

“杀掉他的那刻，我不觉得悲伤，从伤口迸发出的血就像一朵花一样，很漂亮。”他擦掉他眉心的那滴血，四三一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他们身上唯一极大差异的地方。“我砍下了他的头颅，挂在了天阁的高塔上，那天所有人都在欢呼，他是个暴君。”

这就像他们既定的命运，后辈会用刀杀死前辈，如此循环往复。

“你了解我的一切过往，我跟你讲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杀父就像刻在我们骨子里的暴虐。”子夏的眼底映刻着三四一的脸，比他自己更为凌厉的脸。

“其实我不想你死的。”三四一轻声说，嘴角又流出血。“父君，我们相似的就像一个人，我们本来就是一个。”

“除了我们，谁又能体会到你的孤独，旁人或许能够理解你的痛苦，但他们未必能体会你从中领悟到的境界。”

子夏沉默着。

雪终于下了起来，薄薄地落在地面，轻轻的飘到他们的身上。

“你的遗言就是这些了么？”子夏搂着他站了起来，轻微的晃动就使他又吐出几口鲜血，那两把刀就随意被丢弃在落地上。

“你快死，那把刀上有法则，我救不了你。”他顿了顿，“我们都不希望彼此死掉，但是没办法，我们终将走到这步。”

“殿下。”三四一喊他。

子夏只觉得某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顺着脊柱爬上了他后颈，一片凉意。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喊过他殿下的人都死掉了，无论是他的老师，他的挚友，他的下臣，都死掉了。眼前似有一片血，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可他又什么都记不住，到底是些什么呢，自己又在悲伤些什么。

“你会伤……”三四一想问他，但又止住了，他想问他，你会伤心么，看着自己亲手创造的东西被杀死，会有那么一点伤心么。如果是以前他会想问，现在这个答案不怎么重要了。“你杀死的是谁，灵魂三四一，你的孩子，还是，另一个子夏。”

“其实你有名字，你叫，空夭。”他搂着他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周边堆满了尸体，鲜血流满了整条长街，只余他们两个。

“好女孩气的名字。”他又笑了出来，好似有无尽的血想要顺着他的喉咙涌出。“父君，上古真的有太平川吗？”

他好像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又自顾地说着，“算了，我这样的人怕是去不了。”

“有过的。”子夏这次没有沉默。

三四一看着他，没再问了，他闭上眼。子夏听到他的骨血请求他将自己抱紧，他不想太难看的死去。两人凑得极近，就像很多年前，父君在天阁将自己的鲜血喂于他。

他把自己埋在父君的怀里，有种落叶归根的安稳，仿佛散去一身血肉。可他不知道，在父君怀中的骨血痛苦地皱着眉头，他死在了一个下雪天，就像他睁眼的那天，白雪覆盖人间。

三四一的身体淡去，化作莹光又回到了他的胸腔，就像他曾经分出去的那部分心脏。三四一的含义不是灵魂的第三百四十一块，是，他曾守在天阁的三百四十一年，他曾经不知道该给他起什么名字，可在想好时他已经陷入了沉睡。他想着，擦掉了手上的血。

清如许捡起地上的短刃，上面还沾着子夏的血，他拿在手里把玩。“作为天阁的上神，你也会死么？”

他回头去看，他脸上沾着血，像极了千万年前的暴君，也像提剑斩断风涯谷的四九七……像，拔刀向他冲来的三四一。

“殿下的父君么，”清如许也不是来求答案的，他把短刃抛给子夏，“杀死和自己流着同样血的孩子，或者说，另一个自己，你跟历史上的暴君又有什么区别呢。”

子夏接住了那把短刃，擦掉了上面的血，“区别是，上虞从未想过杀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现在很累，没有心思去应付你那些好奇。”他走上前，捡起了自己的长刀，子夏看着清如许，嗤笑出声，“你的主君死了，你要自刎么？”

清如许没回答，只是看着他，他杀死了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精神上该如何承受。

“他以往过得好么。”

他们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同时转身而去。

再次见面是在风涯谷，传说这里是太平川的遗址，子夏不知道，他守在天阁太久，也没有亲眼去见过太平川。

“传说从这里跳下去就能转世。”清如许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你也相信这种传说么。”子夏没有回头，只是看着云雾之下看不清的东西，这里太深了，只有两端的崖壁上有深刻的剑痕。“按照那样的神话，这世间的所有人都该是故人。”

“君主是上古的人，自然知道是不是传说。”他顿了顿，“轮回不一定要顺着时间来，也可以逆着。”

“……原来如此。”

“那就祈祷我们能在所谓的太平川重逢吧。”

子夏沉默了半刻，往前走了一步，清如许转身离去。跟上次的见面一样，两人奔赴不一样的方向。

“……殿下以往过得非常好。”

“还有幸，”

“成为了天阁的上神。”

○是个类水仙的设定，三四一和子夏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同一个人，是不同时刻的自己。空夭或者说三四一，就是年轻的子夏，意气风发，年少轻狂。杀死自己的意向是子夏彻底告别过去，他杀了年少时的自己。

至于父神上虞，其实和子夏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并没有后辈会拔刀杀死前辈的命运。

妈的，谁他妈点的梗

杀父情节好香，再写一百次（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