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15-结局

席面闹得太过难堪，蒋梦瑶站出来善后，沈耀有母亲撑腰，早早地被牵着离席。

赵晴晴由赵父带着出席，眼下赵父正忙着说漂亮话缓解氛围，一时顾不上她。

沈父被驳了面子，妻子和儿子双重逆反，他如今的脸色委实不太好，也没心思过生日，捞起椅背上挂着的外套就往外走。

主要角色离开，目睹一场大戏、生怕招惹是非的众人总算松口气，抱怨几句也各找理由离开。

赵父结了账，终于回过神来将视线分给了他的女儿。

沈耀的爆发揭开了沈父引以自豪的美满家庭的假面，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实际上早已貌合神离、分崩离析，最后被自己亲生儿子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当众难堪、下不来台。

赵父是心惊的。

面容还算周正、身材也尚未变形的赵父站在门口，第一次仔细端详已经成年、即将高考的女儿。

宴席还未开始就已散场，人声寥寥，赵晴晴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眸盯着面前盛满水的杯子，察觉到视线，她缓缓回过头来，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双眸中一片沉沉死气，见是自己父亲才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赵父心中陡然一坠，“沈耀今天干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爸，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知道？”

赵晴晴语气一顿，笑容越发大了起来，声音却仍旧低，“我要是知道，一定会劝住沈耀的，毕竟，你和沈叔叔原本是打算再谈点生意上的事。”

面对起身走过来的女儿，赵父居然莫名地觉得紧张，嗓子干涩，最后只能打马虎眼 ，“这样最好了，你可别干出和沈耀一样的事。”

电梯里空气静了一瞬，赵晴晴抬起头看向了父亲的眼睛，她微笑，“怎么会呢？”

我只会干得比他还出格，闹得比他还大。

“爸，有件事我得和您聊一下。”

隔天，赵晴晴被高校长叫去办公室谈话，她推开门，见里面已经坐着的雷鸣与李燃，二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耐与不屑 。

赵晴晴没管，她从进门起脸上就挂着得体的笑容，依次向添翼计划的负责老师、高校长包括雷鸣问好。

谁会愚蠢到像李燃那样，对着负责老师摆脸色，普天之下谁敢在面试的时候露出一副不耐的神情，谁不是提前准备、千磨万练，生怕出现一丝错漏。

“方老师，这个是赵晴晴，之前面试咱们都见过的。”

面相端正的长者朝赵晴晴微笑，她礼貌点头算是回应。

“这次找你们两个过来，主要还是为了添翼计划名额的事情，我听高校长说了，三模考试沈耀……出了点问题，赵晴晴是三模考试的年级第一，李燃同学的成绩在短时间内也有质的提升 ，这次的名额想从你们两个人之中挑选一位。”

“方老师，”雷鸣直起身，“之前说好的三模考试定名额，现在又说要重新挑选，总得再解释一下吧？不然，真的容易让人误解为出尔反尔。”

赵晴晴看见方老师明显顿了一下，下一秒却笑起来，那种常在自己父亲脸上见到的笑，客气、亲和，人走之后却无情嘲讽。

方老师：“啊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之前面试过鸣龙年级前五的学生，还有单科第一的几位同学，李燃是二模考试物理单科第一，也是高校长亲口提到李燃同学在物理方面的天赋，我们也看到了李燃的进步，刚好这次添翼计划比起往年新增了基础学科和跨学科方面人才的选拔。”

“但是，省一中那边的负责人啊，在省一中挑出不少物理好苗子，哦，刚好就是机器人大赛一等奖的团队成员，”方老师又笑起来，像只笑面虎，“李燃同学应该认识的呀。”

“省一中那边的名额做了调整，鸣龙的名额也得调整，毕竟我们在省内的名额是有限的，出于计划的要求，所以才需要在晴晴和李燃两位同学里再挑选一下。”

赵晴晴算是听这位笑面虎方老师的话听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李燃的确在物理上有天分，但这世界上有天分的人是在太多了，省内好几所重点高中，一中、省师大附中、五中还有鸣龙。

到处都是有天分的学生。

他们只要最好的。

而赵晴晴从入学起就步步为营积攒起来的履历实在是太漂亮，与沈耀都不分上下。

原本，负责人老师就是更看好沈耀，一门科学好的人算是偏才固然难得，可每一门课都优秀，稳坐第一，思维开阔 、谈吐得体、人文素养丰厚、连气质都是内敛谦和的沈耀，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

可三模考他偏偏以那样的方式放弃了名额，真是年轻气盛，不过也无所谓，那样的孩子迟早是他们青北的。

于是，他们看向了赵晴晴，只比沈耀逊色一点、但英语格外突出、均衡发展的另外一位尖子生，她的表现与沈耀同出一辙。

谈话结束，赵晴晴和李燃从办公室出来，几位老师仍在商讨 ，特别是雷鸣还想为李燃争取。

李燃的表情不太好，原本就是一张顿感粗粝的长相，神情不忿时显得格外凶。

门外是早早等待的沈耀，也是一副冷冷的样子。

“情况怎么样?”沈耀开口问赵晴晴，越看越像只高贵的小猫。

“挺好的，多亏你三模之前帮忙补习，终于舍得把年级第一的位子让给我坐坐了。”她自然地走到沈耀身边，慵懒又绵软。

说话间，程雨杉穿过走廊到李燃面前，也在问情况如何，二人说了几句，再接着，赵晴晴和沈耀就被瞪了。

赵晴晴哂笑，“知道你们觉得不公平，但是两位后起之秀的天才，浸淫在天才的 称赞中久了，就真的以为别人都是草包？能站在年级前五、前十的学生哪一个是没点天分的，是我们太努力，所以才让你们错以为在天赋的加持下你们努力几个月就能轻易地超越我们。 ”

“很早之前，我们就知道努力也是天赋的一部分，所以才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一步。”

“人是要为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承担责任的。”

“苦难也不是自暴自弃的必然归咎。”

真正不屈而强大的灵魂，只会千次万次救自己于人间水火。

“但是……”赵晴晴语气放的温和，“你们觉醒得还不算太晚，人与人花期不同，祝你们前程似锦。”

前后转变过大，程雨杉准备好怼人的话被这一句祝福梗在喉咙中生生吞了回去，她戳戳李燃，“她这是什么意思？”

李燃盯着不远处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良久才轻轻叹息，“是我技不如人，走吧。”

添翼计划的选拔在高考前一个月落下帷幕，最终桃李二班的赵晴晴拿到了保送青北大学的名额，道贺发酸的都有人在，可高考在即，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大考上。

赵晴晴主动承担起班级卫生值日的任务，顺带帮各科课代表收发作业，心中的阴霾随着保送被驱散，逐渐恢复正常，进入躁期。

被试卷折磨得够呛，葛星辰看着镇定自若的沈耀和忙前忙后的赵晴晴，艳羡地叹息。

高考前一周，各科都不再布置新作业，毕业典礼与毕业照排上日程，整栋教学楼被一种湿漉漉的气氛环绕，有面对高考的紧张与忐忑、有对时光流逝的恍惚、有对青春太过安静的惋惜……

高一、高二的学生挥舞灯棒喊楼，年轻响亮的声音穿透鼓膜。

走廊处，赵晴晴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涌动的红色灯潮，她一直都不喜欢鸣龙实验，这所学校像是静默在时间轴上的一座钢筋水泥筑成的怪物，无情地吞噬着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用分数作为衡量的标准与尺度，逼迫所有人抛却个性去达到标准线。

“学长学姐，高考加油，马到成功！”

“愿君六月合笔时有战士收刀入鞘的荣耀。”

……

一片喧嚷吵闹中，她握在栏杆上的手指触碰到身旁沈耀的手掌，没有移开，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高考加油，虽然知道你一定会赢。”

“嗯，”沈耀垂眸，轻声应她，“那就青北见。”

高考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阳光耀眼夺目，窗外蝉鸣不止，肖锐、高校长都来送考，鸣龙实验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家长老师。

赵晴晴也来参加考试，语文考试她是第一个走出校门的，迎面碰上市电视台派来采访的记者。

“同学，今年高考语文考题你觉得难么？”

她对着镜头扬起大大的笑容，“整体难度中等，有几道创新题，作文题目有点偏，不过我已经保送了。”

“保送了，哈哈”记者尴尬地笑笑，有点被凡尔赛到，转头抓到另外一个考生，恰恰是站在人群里显眼的沈耀。

“这位同学，你觉得这次语文考题怎么样？”

沈耀抿唇，“还行。”

“看来这位同学发挥的不错啊，你有什么话想对这届高考考生说的吗？”

“祝大家前程似锦。”他微笑，目光穿过人群和不远处站在路标下的赵晴晴对上，远处有风声，他什么都不曾听到。

高考最后一门英语下考前五分钟，沈耀仔细核对了答题卡上每一个填涂选项，确保正确无误后，又从头梳理所有题目的逻辑，最后他搁下笔，抬头看向了考场教室前方悬挂的钟表。

指针一格一格精准无误地走动，知觉度量着时间的流逝，他坐在此处，对过往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待在现在的时间点上自由穿梭。

高中结束了，所有的压力和苦楚都走到了终点。

还有一点，只差最后一点。

路灯下，少年清俊的面容截出一段光影，双眸被睫毛的阴影遮盖看不清神情，他很高，以至于整个影子都将眼前的女生盖住。

良久，他终于启唇，轻声道：“去做吧，我在这里等你。”

高考结束后一个月，赵晴晴爷爷的八十大寿，她酝酿了很久很久的报复，就在今天。

她扬起笑脸，轻轻踮起脚，往男生的面颊飞快上亲了一口，“算是打气。”

紧接着转身跑开，少女的心事被高耸建筑物的压迫打散，她目光沉了沉，走进电梯。

亲爱的爷爷，很抱歉，今天要让您难堪，可这个机会，您的孙女她实在等得太久了。

包厢内，装潢古声古色，爷爷上了年纪忽然爱好附庸风雅，手里捧着道德经，嘴里喝着最好的茶，喜欢谈古人的仁道，张口闭口都是仁义礼智。

主座上是一位头发花白但蓄长的老人，他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看上去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此刻，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身侧的一个男生，慈爱地摸摸男生的脑袋，夸赞，“我的乖外孙还用和别人比？在外公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最先注意到赵晴晴的是姑母，一个穿着华丽、妆容精致见人就笑的女人，她故作姿态地喊她，“哟，晴晴来了，快坐吧，就等你了。你也真是，哪能叫你爷爷等你？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坐下，我好叫服务员上菜。”

母亲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顾着拿纸巾给一旁的弟弟擦嘴。

姑母又问：“大嫂，小铭这病是真治好了？看起来比之前面色好多了呀。”

母亲像是等到了夸耀的机会，立马杨高声调，“医生说了，最近只需要再静养半个月，就能完全痊愈，我们家小铭可真是吃了不少苦，总算是等到柳暗花明了。”

母亲看了爷爷一眼，讨好地笑：“爸，我跟长伟说了，他公司那边有点事，一会儿就到。一会儿就让小铭多和您聊聊天，小铭最近老念叨爷爷，小铭是不是呀？”

她见爷爷的表情松动立马添油加醋，“晴晴保送青北的录取通知书也快到了，前阵子青北的老师还来家里家访了。高考的分数也出了，森宇考的怎么样？”

空气静了下来，赵晴晴早知道她表哥叶森宇从小养尊处优，父母溺爱，逃课、打架、抽烟俨然成了一副小混混的模样，这次高考拼了老命也就是堪堪达到一本线。

姑妈尴尬地笑，“森宇啊，他这孩子聪明，就是不好读书，索性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追求那些，孩子健康快乐就行，他什么不干坐吃山空我们家也是养的起的呀。”

主位上的老者，混浊的眼球一转，盯着赵晴晴妈妈看，紧接着一笑，“说得对啊，我们这样的人家，父辈努力就是为了后辈容易，那种小家子气的事情不屑于干。”

得到父亲的撑腰，姑姑的笑意更甚，反而问起赵晴晴，“晴晴，之前姑姑还看到电视台那边你的采访新闻，不是姑姑说，你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被保送的事情啊，别逢人就说，显得小家子气。”

八十大寿的长者组的温情局，席面上的所谓的亲情要么淡薄要么畸形，各个心怀鬼胎等着看彼此的笑话。

有什么意思呢？赵晴晴靠着椅背，嘲讽地想。

她沉默着喝了一口水，抬起眼，看向对面小人得志的精致女人，“可不是，姑姑，您就特别沉得住气，表哥无证驾驶开着新买的跑车把同学给撞了，差点进局子，都被您捞出来，一点风声都没漏。”

“爷爷，您还不知道吧？也对，您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只会心甘情愿地继续给底下的儿女、外孙擦屁股。”

“晴晴你怎么说话呢？给你爷爷道歉。”母亲呵斥。

赵晴晴站起身来，目光幽冷，自上而下瞥向了自己的母亲，“你没看出来吗？坐在主位上的人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从头到尾都没看上过你，所以他的女儿才敢当着面里里外外漠视你，连带着羞辱你的女儿！你以为她是在说我小家子气，其实是觉得你低门矮户高攀了他们赵家，所以管你生的儿子女儿始终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人！你倒是好，越是看不上你的，你越是要巴结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贱不贱呐？”

“赵晴晴，你疯了！你别以为你保送青北了，出息了，你就敢指着鼻子骂你妈！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遮不住，真的遮不住，再厚的妆都遮不住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

“我为什么不能和你这么讲话？”赵晴晴提高了嗓门，泼妇都是这样，你不用嗓音盖过她，她就不会安静听你说话，“你也配当我妈？我真恨我为什么是你生出来的！我爸出轨，外头养满了小三小四你窝囊得要死，不敢和他撕破脸，非要死逼着我，非要为难我！你以为你把我养得很好吗？你他妈看不出来我生病了吗！”

“刘清和，我真想杀了你！”

“够了。”主座上的人发话，姑妈脸上贪婪窃喜的表情被她压着，似乎忍耐得有些痛苦，爷爷愠怒，浑厚的声音让整个场子寂静。

“够个屁！”

“你端什么长者姿态？一切的祸根都是因为你！”

……

赵晴晴丝毫不顾什么脸面、礼数，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各个都是吃人不眨眼的白骨精，逼着她去死，她没被逼死，那就一个一个等着被反噬。

真以为自己是圣人了？那不可能。

“亲爱的爷爷，虽然您很不想承认。”

她轻笑，手指指向妈妈怀里被眼前场景吓到哭泣的弟弟，“比起这个全家倾注了心力，还是无法恢复正常的巨婴孙子。”

不等回应，她又指向爷爷身旁的男生，“还有这个你最最宠爱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的外孙。”

“我、赵晴晴，才是赵家小辈里，最优秀的那个。”

“而赵家要想不被败得彻底，迟早就是要交到你最最不喜欢的孙女手里。”

十八岁的少女，站在靠窗的位置，窗外大厦冷色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时而变换颜色，门外是她匆匆赶来的父亲，赵晴晴挑眉，心里爽翻了天，她留下一声冷笑，拎起包往外走。

走到门口，脚步却一顿，她没等父亲的责骂，而是利落地摘下左手手腕上的手表，露出纵横交错的疤痕，举到父亲面前，“嘿，亲爱的爸爸，还没发现吧，我已经躁郁五年了。拜您所赐，真谢谢您，都是赵家掌门人了还让亲生女儿过成这个鬼样。”

她扔下那只表，塞好蓝牙耳机哼着小曲，从酒店出来。

她真的想笑，十八年了，苦苦熬过十八年，那些零碎温情的记忆早就碎成渣，拼都拼不齐，她才十八岁，这世界上能让她欢喜的事情已经没几件了。

她拍拍自己的脸，笑意慢慢浮现，几近疯狂。

没关系，赵晴晴，你逃脱生天了。

以后都是好日子。

她就这样从酒店走出来，一抬眼。

不远处的路灯下，沈耀站着在等她。

耳机里三毛轻轻说——

“我发觉我一点一点褪去了，束缚我生命的一切不需要的东西，在那个时候，海角天涯，只要我心里想到我就可以去。”

“我的自由，终于在这个时候，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