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披着安帝的裘衣，晚风迎面吹乱她鬓边的发丝，她伸手将其拢到耳后，玉珠在一旁提灯引路，暖色的灯光映亮一小片四周，空气中潮湿泛滥，宛若身处梧国早春。
“娘娘，约莫是要下雨了，奴婢见您在那席面上未曾用多少东西，一会儿叫人备好点心，您用一些再歇息。”
“嗯。”她轻轻应答，一整颗心还没从方才的宴席中缓过来，如将来风雨般湿漉漉的。
孕期杨盈的胃口时好时坏，她被肚子里的孩子折腾得总睡不安生，彼时倒是难得的宁静，她撑着脸卧在贵妃榻上翻话本子瞧。
摇晃的火烛映着她温和的眉眼。
这些话本子是她嫌无聊，叫玉珠搜集来打发时间用的，民间轶事、鬼怪传闻还有些以书生小姐、达官贵人编出来的故事。
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丰神俊朗但疑似患有隐疾的大将军和单纯可爱的小白兔郡主……”
单纯可爱……小白兔……
她笑了一声，困倦从背后爬上肩头，殿外是淅沥春雨，落雨逢花，殿内是灯火通明，温暖缱倦，她心头平静安逸便这样睡过去。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梧国，她还是礼城公主的时候。那时，父皇还在，皇兄还是太子，她仍旧和母亲一起待在主宫娘娘的偏殿里，母亲太过怯懦柔弱，只教她要学会忍。
要忍，阿盈。要忍下去。
“父皇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对不起，阿盈，是娘没用。”母亲总是哭，那双秋水一般的眸，总是水光满溢，眼尾通红。
跟着她们的奴婢也越发脾气不好，午膳时不传膳，起先是惰怠，母亲忍了下来，之后便是冷饭，再接着便是馊饭。
她好饿，忍不住在主宫娘娘面前晃，想着娘娘见她也许大发慈悲给她些糕子吃，便不至于烧心般的饥饿。
“真是个没骨头的，不愧是从勾栏里接回来的女人，惯是会流眼泪、卖可怜，要是让陛下见到了怕是真趁了她那下贱的手段，上不得台面的小娼妇。”
“还好娘娘您每次都将她支出去。如今新一轮选秀马上要开始，新的秀女进宫，偏殿的位置也该腾出来了。”
说话的那位娘娘眼睛一瞥，看到了不远处的杨盈，“娘娘，你看，有人偷听咱们讲话呢。”
“去把她拽过来。”
身旁的宫女得话，朝杨盈走过去，不等她跑出几步便被人拽着胳膊近乎是拖到了主宫娘娘面前。
“我不去！我不去！我要找我母亲！”
“母亲！母……唔唔唔唔……”那宫女见她喊人，动作利落地捂住她的嘴，将她往殿内拖，手劲大得吓人，求生的意识令杨盈奋力挣扎，反被宫女扇了一耳光。
杨盈一下被打懵了，她和母亲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可也从来没被一个下人打过耳光，她从未受过如此羞辱。眼睛里当时有了泪，抬起头，座上的娘娘正笑着瞧她。
“你长得可真像你母亲啊，尤其是这双眼睛，和她一样……水润可欺，天生会淌水溢蜜的狐媚子。先前，哪个夸你长得漂亮？啊？是太子。真不愧是陛下的嫡长子，和他还真像。”
“我也不想为难一个孩子。这样吧，”她将手边的一盅羹汤拂下，羹汤翻覆，落在地上，“你将这肉羹舔干净，日后乖乖在我身旁当只听话的小犬，闲了便陪我解闷，我倒是可以考虑，只将你娘弄走，把你留在身边。”
杨盈盯着地上的羹汤，主宫娘娘貌美受宠，吃穿用度统统都是最好的，那块汤水上的肉，色泽醇厚，在饥饿的作用下散发着灼心的香气。
她知道娘娘是在羞辱她。可她好饿，她真的好饿，饿得浑身难受，眼里只有那块肉。
杨盈伸出手，飞快地从地上捡起那块肉，塞进嘴里。
“娘娘叫你舔干净！没有叫你用手！”将杨盈拖过来的那个宫女呵斥，杨盈忍不住发抖，却咀嚼得更快了，她怕被抢，吃得太快不慎被呛到，颤颤巍巍地咳起来。
“哈哈。”座上的两位娘娘笑了，吩咐那没好气的宫女给杨盈端来了吃的。
她被留到了傍晚，回宫时，偏殿的门窗紧闭，她拍门叫母亲放她进去，母亲没有理她，她听到了属于母妃的奇怪的声音，像御花园的野猫在叫，绵长酥骨。
她用力拍门，终于拍松了门栓，她看见……一个男人压在了母亲的身上。
见她进来，母亲还有男人都很慌乱，慌乱地找衣服，再后来主宫的那位娘娘来了，还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的皇帝。
当晚，母亲便自缢了。临死前，她哭得肝肠寸断抱着杨盈，“是母亲没用，是母亲没用给阿盈蒙羞了。母亲，就是想让你过好些，她们不让我见陛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阿盈，是我的错，是我不洁才让你受辱……”
“不是的。母亲。”
你没有错。
是父皇他南巡见你生得漂亮却已为人妇，是他见色起意、寡廉鲜耻用手段害死了你的丈夫，逼着你落入烟花，再扮作从天而降的英雄救你于水火，他把你带进宫，却没宠幸几日便厌倦丢弃。
逼着你为了一碗米脱衣。
烛火摇晃，杨盈蹙眉，如坠冰窟，挣扎呢喃……瞬时，她睁开眼，满身大汗。
是梦。
不等回神，她看见眼前人——男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便服，像是淋过雨，头发湿漉，衣领处染成深色，面容上还有细微的水尘，衬得那张脸白皙如玉。
李同光伸手摸她的脸，被她避开，“你刚淋了雨，身上冷。”
“嗯，你这里倒是温暖，”他微笑，“看来皇帝把你养得不错。”
杨盈没答，只是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来，她身子重，行动起来颇为费力，李同光搭了把手，在触碰到他手掌的那一刻，杨盈被冰得近乎颤抖。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没有。”应声落在的是一道雷，以及骤大的雨声，听着殿外摧枯拉朽的势态，杨盈愣住，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
“你……怕雷声？”
“嗯。”
她看了他一眼，李同光将她身上的被子拽了拽，杨瞪了他一眼道，“我冷。”
李同光：“动一动就不冷了。”
杨盈：“……”
她索性不遮了，大方地将臃肿的身材与挺起的肚子露出来，“李同光，我有四个月的身孕。”
男人伸出手指戳她的额头，声音掺笑，“想什么呢？在你心里我那么禽兽？”
杨盈点头，“你曾经让我跪在地上帮你，还用手，还到处胡乱亲……你脱衣服干嘛？”忆起那些水光泛滥，脊背绷紧，泪水在眼角滑落，浑身战栗绞缠地时刻总让人脸热。
李同光一面脱衣服一面懒洋洋地接茬，“你猜猜看？”
他撑着双臂压了上来，在杨盈涨红的脸色中，伸手拽起被子，将人裹了起来抱到床上，而后掀开被子躺进来。
“李同光，我不能跪着。我只能用手帮你……”
粗粝的双手环过杨盈的腰将人往怀里靠了靠，“杨盈，你想什么呢？”
温暖的体温在两人间蔓延。
“我的外衫在来的路上弄湿了，怕那样抱会冷着你，让你难受。”他声音很轻，杨盈愣住，对方伸手为她将碎发拢到耳后，低头吻了吻她的耳朵。
脸埋进她的颈窝，那种满足喟叹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有些痒，接着便是细密的亲吻，并没有做过分的事。
杨盈也瞬间松懈下来，由着他抱，她不得不承认，在绵长的雨夜，潮湿的空气里，这个躺在她身侧抱着她，手掌粗粝的抚着她肚子的男人，让她有种致命的安全感。
“你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没少折腾你？”
“嗯。”
“他太不乖了，阿盈，你多宽容他。他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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