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榕再次见到自己这位大哥，是在他带着那个孩子马不停蹄的赶了三天路之后，在距离三二城有段距离，且幽静的小宅院里。
雨雪夹杂，他抱着孩子用环扣敲响了门，不多时，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来人穿着一身素雅的长袍，他们无言的对视，然后陷入沉默，最后还是男人开了口。
“进来吧。”
“…大哥。”
赵之云定定的站在原地，听见他喊的这一声轻轻嗯了声，他垂下眼眸，下意识的顶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单片眼镜，深青的瞳孔透过玻璃落在赵之榕的眼里，是正常的黑褐。
他沉吟片刻，将目光落在了赵之榕怀里抱着的那一团蓝色花被上，扯平的嘴角和淡然的气质让人不免觉得他有些不近人情，已经多年未见的赵之榕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打破这项沉默的终是屋主，赵之云的声音温润如玉，开口就驱散了身上的冷意，庭院中的雨雪还在下，他们都没有打伞，只身对望着。
“你来我这…有什么事吗？”
面对着赵之云，赵之榕总会有一种胆怯在身上，也许是因为过往的十几年里都是他们在一处玩耍，又也许是即使没有血缘，他们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所以产生的情绪。
赵之榕瑟缩的撇了身侧的人一眼，然后把怀里的孩子抱了起来，凑到赵之云的面前，蓝色花被里的婴儿经过在赵家修养的几天和路上三天不断奶不断药的照顾，脸色已经变得有些红润，但依旧看得出苍白。
此刻的婴孩罕见的没有睡，而是微眯着眼睛，瞧清了眼前的人之后，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他的牙还没有长齐，笑的样子很可爱。
但赵之云的关注点不在于这个孩子多么的乖巧，而是定定的望着婴孩那只蒙上灰翳的瞳孔，他的手垂落在下，不着痕迹的攥紧了衣角，呼吸无端变得急促，语气却如常。
“这孩子的眼睛怎么了？”
他尽力的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常一点，殊不知就是这份平常，让赵之榕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反应过来，赵之云上前一步把孩子抱在了怀里，动作生疏又小心。
他的目光落在孩子灰沉的左眼上，手缓缓抬起，像是怕惊扰，又像是怕别的什么，最终他的手还是停在了半空，连这个孩子的脸都没碰到，赵之云的眼神触动，开口时的嗓音哑的他自己都惊了。
“这孩子的眼睛怎么了？”
赵之云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他自己恍若未觉。
赵之榕摇头，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的怜悯：“不知道，我捡到这孩子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还是在母亲那里养了几天才成这样，不过也是母亲说让我把孩子带到你这，我这才来了。”
说起来惭愧，他跟母亲有多久没相处，就跟自己的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兄有多久没相处，甚至是在赵之云自立门户之后就没见了。
人似乎都是这样，明明小的时候是对方最亲近的人，长大之后却越走越远，好像一条鸿沟在成长的路上横在他们之间，不复从前，只能疏远。
又是片刻的沉默，赵之云忽然开口了：“这孩子有名字吗？”
“…没有。”
“不过他原本的衣服里塞了一块玉，上面写了一个阮字，应该是姓阮。”
赵之榕在说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赵之云在听到阮这个字时的僵硬，赵之云忽然觉得自己不会动了，身体仿佛都失去了知觉，又像是被这方天地的雨雪冻的感觉不到。
“姓阮…”他喃喃道。
“就叫阮寒吧。”
赵之榕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天遇到他，自己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天和他对视，就连这个孩子自己，都是在这样的天出生，这样的天遗弃，仿佛陷入循环，但始终摆脱不了这样恶劣的天气。
以及，恶劣的人生。
“这孩子你放我这吧，他不会跟赵家有关系，我会照顾好他，也会托朋友们去找他的亲生父母。”
赵之云现在的住址是妇人给的，外人不知道这里住着的是外界那位传闻已经暴病身亡的赵家长子，只知道这里住着一位教习先生，姓林。
这确实是最妥的，不管是对于赵家还是这个孩子而言，也不管是家庭教育还是身份的落定。
只是赵之榕现在还不明白最后一点，他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可怜人，他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管，只是又麻烦了他的家人。
不过……
“大哥，你这话倒是和母亲说的一般像，我把小寒带给她看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说的，说你有人脉可以帮着找家人，也不会对赵家造成影响。”
赵之云闭了下眼，听了这话，他心下明白养母估计也知道这孩子的身世了，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他们的特征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为了避免仇人发现，或者让这个孩子安全的长大，他们通常会想办法剔除掉这些特征。
但也有些人，下手到一半就不忍，想着自生自灭，这孩子又命不该绝的遇到了别人，被带回去，历经辗转，最后到了一个心硬又能保住他的人手里。
赵之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赵之榕住在他这的几天里，他让管家好好的招待着，也好好的对待着这个孩子，但赵之榕走后的几个小时，他们就忽然极有默契的起身，赵之云抱起这个孩子，实则是来自他亲生父亲那边的管家关好了门窗，两人一起到了地下室的负二层。
管家拿着烛火驱散了黑暗，赵之云就抱着孩子，正中央有一张干净的床，是管家在这几天的晚上悄无声息收拾出来的，他把孩子放在了上面，阮寒还在睡，他丝毫不知，自己即将失去一辈子的光明。
赵之云打着灯，管家拿着特质的烟，白色的烟雾逼近阮寒的眼眸，哭泣声从尖锐变成嘶哑，他们也没有放下，直到那双黑亮的眼睛变成了蒙满灰翳，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凝固了，也冷了。
有那么多的办法，为什么非得让他失去光明呢？
他才看到了几天的光明，往后的余生就陷入无尽的黑暗，促使阮寒变成这样的人有三个，一个是熏瞎他左眼的人，一个是抛弃他的人。
最后一个，是他赵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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