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仰望星空的时候,我总在想,天上的一颗颗星星,它们仅仅是为了高高在上的虚荣和欢乐而存在吗?它们为的仅仅是向世间的人们证实自己非凡的光辉吗?不,它们不齿于这么做。你看着它们,你的心头会升腾起一种发自内心的宁静。在这种宁静中,我看清了自己的灵魂……”
他的话有点哲学的味道,我理解不了多少,尽管这样,我还是体味到了其中的一丝迷茫。就这点而言,我有点同意他的看法。
这时,监禁室的门“咯噔”一声打开了。我被野蛮的警察不由分说地带到了审理室。被称为局长的小老头,像怒目金刚一样端坐在里面,他旁边坐着一个瘦瘦的记录官。我还没坐定,老头就开始发问了:
“姓名?”
“乔安-杜特里森。”
“哪里人?”
“本地人。”
“你知罪吗?”
“我只不过随手扔了一点废物。”
“你还冒充贵族。”
“不,我没有,不,我是说,我的确是贵族的后代。我的祖父马帆里-杜特里森是本城的上等人,大贵族。”
“我好像没听说过什么叫马帆里的贵族呀?”
正在老头皱眉凝思的时候,记录官凑了过来,在老头耳边嘀嘀咕咕着什么,老头发出会意的干枯的一笑,不知为何,这一笑在我体内划出一道凉气。记录官在得到老头的许可之后,便一路小跑出去。老头用手摸着漂亮的八字胡,他的悠闲使我预感到一些不祥的征兆。也许是过于得意,以至于突如其来的一个强烈的喷嚏使老头差点从转椅上摔下去。为了在犯人面前保护威严,他重重地干咳了两声,整整衣领,摸摸纽扣,然后偷偷地带出手帕,背过身去擦了擦他的红鼻子,接着他继续对我的一字一句的审判:
“为了确定你是本地公民,把身分证拿出来吧。”
我暗想,也许出示身分证以后,我就可以重获自由了。于是我忙不迭地拽过旅行包来,拉开前面的拉链,伸手往里头摸。那时我过于想证实自己的身分,加上老头在一旁督促,慌乱之间,原先藏在包内的一块金条露出了澄黄晶亮的身姿。老头看到黄金,全身像中邪一般抖动起来,话语也很不连贯:
“你,把,把包,拿,拿过来。”
我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正在我手足无措之时,老头的身手却闪电般的敏捷,他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包。他用颤巍巍的双手捧出一件件珠宝,眼睛贪婪得不肯放过黄金闪出的一丝光泽。这时我有一种本能的冲动,简直想上去一拳把他揍得头破血流,但我克制住了。老头缓缓地抬起头,我看得出他极力想保持自己的庄重,但终归还是像着了魔一样,不住地咽着口水。他的八字胡在这些无价之宝面前,竟软绵绵地栽倒在红鼻子下边。我紧捏的拳头里都是汗,心脏像庙里的大钟一般重重敲响。
“你,你老实说,这些东西,哪儿,来的?”他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并趁机又瞅了一眼珠宝。
“它们是祖上留下的遗产,难道继承遗产不合法律吗?”伴随质问的语气,
我急切地答道。
老头“啪”的一拍桌子,“简直是胡说,一派胡言!一个小老百姓,会有这么多的……是不是偷来抢来的?”
他无端地指责在我看来绝对是莫大的侮辱。我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向他“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挥动起拳头,“你再敢诽谤我,我就要你好看!”
老头显然是被我大胆的举动激怒了。他又掏出了那只哨子,吹了两下。两个警察撞进房里,随即我便被按倒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先前出去的记录官此时怀抱一大叠资料走了进来,他起初很有点吃惊地看了看眼前的一切,然而很快就定了定神。他不动声色,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他抽出自己的手帕,在老头的油亮的额上轻轻地抹去了豆大的汗珠。然后,他由那一大叠纸中抽出一份档案,顺从地和老头对着珠宝和档案嘀咕起来,狡黠的眼光中透出杀气。
老头对他的回复相当满意,有力地拍拍他的肩,而他也不知打哪里变出一包名牌烟,抽出一支递给老头,笑呵呵地为他点了火。接着,记录官征得了老头的允许,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
“喂,抬起头来。你再讲一遍,你祖父叫什么?”
“马帆里-杜特里森。你们到底放不放我?我抗议!”
“哼,”那瘦子冷笑着,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你的钱是他作为遗产留给你的?”
“这还有假不成?”
“你别叫。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祖父马帆里的这些珠宝从何而来?”
“这是他做生意赚来的。”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吗?你看,这里就有关于你祖父‘发财’的记录,
我读给你听:罪犯马帆里-杜特里森,系珠宝走私集团主要成员之一。经同犯之揭发,罪证确凿。于×年×月×日处以绞刑。难怪档案里未查出物证,原来它们早就转到孙子的手上了,好一个狡猾的家伙。不过,他想不到,正是他最亲密的盟友告发了他……哈哈……”
真的?真的?这都是真的?这真的都是真的?白纸黑字记下了祖父如此的丑行?
走私珠宝就是他信中指称的“投机生意”?那他还提什么“罪证”来引诱他的后代?他干吗不直说呢?他为什么不直说而又告诉我“罪证”埋在树下呢?他就想靠非法的手段来骗取爵位吗?他难道不知道他的所做所为会危害后世子孙吗?
一个个谜搞得我几乎昏厥过去,腥涩的热血涌到了我的嗓子眼,灼热的脸一阵阵地抽搐,我弄不懂,我这回究竟干了什么啊?
不久,我重被送回监禁室,最终的判决的下达要拖上一个星期。监禁室里已是空空如也,看守把一个小纸卷交给我,那上面写着:
“亲爱的乔安:
“在你受审的时候,我的最终判决下来了:三年监禁。在你回来之前,我或许已被正式转移到一号监狱服刑。
“虽然你始终不愿告诉我你被关押的真实原因,虽然你对我的悔过表示出十足的冷漠,虽然你说,‘你这骗子,又装什么法兰西诗人’,但我还是真诚地为你祝福。
“我想说,人是动物,争强好胜并不是他的罪过。人的一生中会有无数场的战役。在真正弥漫硝烟的战场上我们总能保持坚定的立场,因此无论输赢我们总是英雄。但生活的大战场却让人们成为‘英雄般的弱者’,它永远不给我们一个成为常胜将军的机会。
“对于万能的上帝,我是一个可笑的微不足道的人,因此我过去的生活也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实验。
“可笑的人在他清醒的最后时刻提出一个真诚的建议:你要仰望夜空与星辰,那是天堂般的奇迹。
“在这里,我或许扮演了一个我没有资格扮演而又十分执迷的说教者。为了这点,我请你原谅我;为了这点,我也原谅你。
“我们为什么没有成为朋友呢?我们握手吧。
可怜虫
你诚挚的朋友”
在信纸的背面,写着一首诗,涂涂改改了很多处,只能依稀辨出全文:
我们行色如此匆匆,
谁也无缘把杯中的甘露啜饮,
寂寥的夜空里,
星的脏体在怦怦激荡,
荒凉的土地上,
临死的枯树幽幽地哀号,
人们背着希望,
却又拄着拐杖,
天上飘过的浮云,
也发出一声声的嗤笑。
那天夜里,我果真站在了窗前,望着漆黑的天空,嘴里哼那首我很喜欢的歌:
“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流浪在四方,犹如飘零的花朵。没有母亲的甜吻,没有父亲的微笑,没有人理会我的哭泣。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I AM NOBODY’S CHILD。”
……令人失望的是,天上的星星少得出奇,唯一可见的是那颗明亮的北极星。它照耀下的世界似乎并不安静,但它却永远那么安详。我有幸分到了它撒下的一份光亮,让我感到体内的灵魂仿佛化作另一颗星星,那颗星星,只有我可爱小岛上的夜晚出海打鱼的朋友们才能见到它,也才能不嫌弃它实在微弱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