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大骨头”的儿子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鲜鱼进来了。这便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大骨头”说这是当地的“特产”,叫甜花鱼。平日的我并不喜欢吃鱼,但眼前人家的好意难却,只得夹起一小块鱼肉,勉强地放入嘴中。令我自己也感到惊奇的是,鱼很香,肉又甜又嫩,我吃得居然放不下手中的筷子了。两条大鱼不一会儿就只剩一小堆骨头了。
“大骨头”看着我吃,微微地笑着,颧骨一耸一耸的。他忽然站起来,走出房门,从屋外大院的一角捧出一个大酒坛,一进来便桃花般的乐着,“小伙子,来碗岛上的特产鱼麦酒吧!”
我不住地摇头摆手,因为酒坛一打开,一股腥涩的味道就飘将出来,让我实在弄不懂为什么竟有人要喝这么难闻的酒。也许是看见我皱起的眉头和不甚欣赏的神态,“大骨头”无奈地摇摇头,倒了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他喝了几口,放下酒杯,不经意地念叨道:“马帆里-杜特里森的后代……”,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自语了几句,突然问我:
“你了解你的爷爷吗?”
当得到了我否定的回答后,他接着问:“你喜欢吃甜花鱼,是吗?”
“坦白地说,我并不爱吃鱼,但您的鱼香极了,还有点甜,让我胃口大开。”
“那你不喝酒吗?”
“坦白地说,我喝酒,但您的酒我恐喝不惯。”
他盯着我,足有一两分钟,然后神秘地说:“你不要说什么,‘您的酒、您的鱼’,他们并不属于我。鱼属于这里的海,蓝蓝的海;酒呢,恰恰是你的爷爷教会我制作的方法。我可以拥有它们,但它们属于大家。”
我不解地用手托着腮帮子,随即耳边又响起了“大骨头”令人难以捉摸的话语,“你的爷爷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这两样东西是他以前最喜欢吃的,他的这个习惯也影响了我。”
“您可以跟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你本可以不要打断我的话,因为我接下来就要讲到他的奇特经历。你知道吗,孩子,在你爷爷,也就是马帆里-杜特里森才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同我一样,只是岛上的普通渔夫。我们都是孤儿,但两个孤儿凑到了一起,这是最幸运的事。我们每天早晨迎着东升的太阳一同出海打鱼,晚上在月光的照耀下收网而归。这样,我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可让我不安的是,他似乎总对生活不知足。他居然说,他希望成为岛上的主宰,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他说,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让人们认识我的。但事实上,我们的小岛上,长久以来,人们过着的是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谁也不想受别人的限制。后来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除了我在所谓的大会上投了他一票,没有人肯承认他是岛主。马帆里一气之下,竟决定到岛外的世界去闯荡,这可是岛上从没有人做过的事情!他原本想叫我一起去,但我劝说他,在岛上,大力神保佑着我们,大家自食其力,日子过得很让人满意了,何必去那未知世界冒险呢?我
我竭尽全力地挽留他,惹得他几乎要发怒了。第二天早上
他已经不见了,我想他一定是出去了。
“我于是一天一天地等着他回来。打鱼时我在船头望着天边;撒网时我奇怪地希望能在拉上的网里发现他和鱼一起欢蹦乱跳;回家后,我就站在门口——喏,就在这儿,望着海,想着马帆里在远方的小船上向我挥手。就这样,我等着。
“五年后的一个夜里,我刚准备睡觉,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当我打开门时,你猜怎么样?正是他,你的爷爷,我的好朋友——马帆里!
我紧紧地抱着他,我哽咽得以致于说不出话来;他也不住地流泪,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领口已被他的眼泪沾湿了一大片。我们就这样站着、哭着,很久以后我们才止住了泪水,互相打量着对方。
“我看他,看得呆了。几年的功夫,他变得老多了。才二十七八岁的人,头上竟已有了不少的白发,他的额头上有了皱纹,他变得更加瘦削了,但岛上海风留给他黝黑的皮肤没有变。他的穿着很考究,据他说,那是什么‘文明人’的打扮……
“当晚我们一夜不眠,面对面坐在床头,交谈着五年里发生的事情。他说自己在外的第一年就成功地搞成了一笔投机生意,赚了钱,发了大财,此后他一直混得不错。他成了当地的贵人,而且娶了老婆,有了一个儿子。这让我大为惊讶,因为岛上的人们都是四十岁才结婚的。可他说,文明人都跟他一样,早早的就成了家。
“马帆里还说,他决定把赚来的钱用在岛上,但考虑到钱对于岛上的人们几乎是没有用的,因为我们和外界很少有交流,于是他把大笔的钱寄到岛外的大都市,预订了许多我们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他讲,那都是文明人用的。一只只水晶般的玻璃杯,一匹匹柔软光亮的丝绸,还有一些刻着女人像的白石头——那叫雕塑,文明人花样真多。这样一来,小岛一下子就轰动了,马帆里的名字就为岛上的人们所传颂,人人都为他而自豪。不用说,他自然而然的成了大家心中的英雄了。他请岛上的工匠们为他造了一座大庄园,这可以说是岛上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了。他骄傲地把这座庄园命名为‘杜特里森家族庄园’。等工程一完毕,他就跟我说,他需要再回城一次,好把家属接来岛上一起生活。
“他出外后不久,大约一个星期就回来了。不过他的身边并没有他的儿子和老婆,他看上去显得非常疲劳。他说一周里局势起了变化,他被警察盯上了,要吃官司,总之是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他必须把不利于自己的东西藏在岛上,这样可能会使他减少一点阻力。那天,我出海打鱼,傍晚就回来了,他已干完了那桩事,吃过晚饭他就起身跟我道了别。他说话时显得心事重重,我的心里也难过极了,可我除了安慰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后来居然说到他这次出去生死难卜,两年以后如果还不见他回来,就让我别再等他,因为他已经死了。听到这话,我拽着他的衣服,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入虎口,可他说儿子和妻子还在城里,如果当事人潜逃,家属是要顶罪的。就这样,我们只好挥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