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侯爷没和凌远说过一句话。
凌远躺在床上,自虐一般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那天侯爷说过的话,盯着素色的帐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醒来,外头艳阳高照,对面的房间已经空了。
一路循着边军回京的路线追去,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时一颗心终于落地,却又在下一刻揪紧。
凌远掀开帘布,车厢里空无一人,侧边小屉里整齐地码着他昨夜在城中买来的糕点,自己的东西也还躺在里边,而侯爷的东西不翼而飞。
马车缓缓行驶,点心包在被手指碾压得变了形,凌远失神地跌坐在毯子上,昨日侯爷还躺在这条毯子下睡觉,风吹帘动,暖暖的日光洒在他眉梢,一切都是那般美好,今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那天过后,仔细地将事情回忆几遍,他越发觉得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重生以来,他一边欣喜期待,决心用这一世来弥补上一世的缺憾,一边却又走不出前世失去齐儿的恐惧。
发现自己重生后,他生生忍耐住不顾一切跑去边疆寻齐儿的冲动,逼迫着自己留在京中,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大刀阔斧地料理了所有可能会威胁到齐儿的人。
他不是没想过对方也可能像自己一样保留了前世的记忆,可见到他后,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散了一切,他太害怕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一碰就碎。
他实在太害怕失去齐儿了,可军营就是万恶的深渊,多少人曾在这片炼狱害的齐儿遍体鳞伤,他绝不能容忍齐儿再呆在这里,哪怕多呆一刻,都是煎熬。
所以,他自作主张替齐儿做了决定——用他这些年在边疆获得的荣耀、军功,换他离开。
他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和齐儿商议,应该征求他的同意。
可他害怕,前世的那一幕幕犹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知道齐儿在边疆付出了多少,这背后又有多少将士的血汗、多少家庭的泪水,边军统帅的称号之下,承载了太多太多,任何人都轻易割舍不得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不敢尝试,连问一问的勇气也没有。
而且,齐儿是拒绝过他的。
于他而言,这就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赌博,一旦输了,他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
于是,在这个无法承受的后果到来之前,他做出了选择。
他想过先斩后奏的后果,可恐惧战胜了一切,抱着一丝侥幸,这一世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很多不可挽回的事情也还没有发生,或许齐儿会愿意抛弃一切跟自己走呢?
他想,如果齐儿生气,他就负荆请罪,任打任罚,齐儿那么爱自己,总有一天会原谅自己,只要齐儿安好,他想怎么样都行。
可他没想过,齐儿竟气到连他一句解释也不愿听,气到连和自己一路同行也不愿意。
齐儿去哪儿了?是回京了吗?他还会回来吗?
凌远脑子里一片混乱,唯一清醒的就是——齐儿走了,不要他了。
“殿下。”
听到有人喊,凌远回过神,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千识,目光微动,坐了起来。
知道他要问什么,千识解释:“今早出发时,路过一处山林,听得几声鹧鸪啼鸣,侯爷一时兴起,说是想去打猎,带着成叙进山了。”
凌远听了这话便要起身,他继续道:“侯爷走时带了一队暗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会在入京前与我们汇合,殿下不必担心。”
见他欲言又止,猜到侯爷大概是留了什么话,凌远又坐回去:“齐儿还说了什么。”
千识道:“侯爷说,他现在心里很乱,不想看见您,叫殿下不要去找他。”
凌远五指缓缓收紧:“......好。”
这边凌远似是被伤到般坐在车里,一双眸子溢满悲伤,挥了挥手让千识退下。
那边侯爷带着一行人进了林子,且猎且看,在林子深处一条清溪潺潺映入眼帘。
但见溪光不尽,山翠无穷,一座庭院孤零零枕在溪畔,泠泠琴声渡水而来,循声看去,院中一人自斟自酌,正朝这边看来,旁边女子碧玉搔头斜坠,静坐抚琴。
侯爷凝眸远眺,只觉得那身影熟悉,身畔的成叙却已经激动地下马,小跑过去,留下一句“侯爷,你们先走,我一会再去找你们”。
推门而入,成叙激动难掩,不待主人邀请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女子福身抱琴退下,他道:“展哥。我走前特意去先前你住的客栈找你,小二说你在我们分开的第二天就离开了,我在大堂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你,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说着露出几分遗憾,不过很快又笑起来,“你不是说要在边境呆一段时间吗?怎么在这儿?”
高展斟了杯茶给他,柔声说:“抱歉,那段时间有些事情要处理,去了越州,事情紧急没来得及告诉你。等我办完事回去,刚好是你们离开的那天下午。”他一手支颐,宽袖滑到手臂,从桌下拿起一个木盒,递给对面人,“看看喜不喜欢。”
拨开扣子,里边躺着几块酥糖,明明垫了好几块软绸布,还是碎了好几块,高展看到叹了口气,“怎么还是碎了。”
“碎了也没事,成吃就行。”成叙捡了一块扔到嘴里,咸甜的口感在唇齿间漫开,眼前一亮,高展笑,“怎么样?”
成叙:“好吃。”
“就知道你会喜欢,也不枉我带了一路。”高展笑意更浓,宠溺道,“屋里还有很多,喜欢就多吃点。”
成叙一听还有,又扔了一块到嘴里,高展帮他把杯子添满,“就着茶吃,味道会更好。”
侯爷站在院门口,原本打算进门和他们打招呼,看到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好成叙看到了他,“侯爷!你不去打猎了吗?怎么不进来,过来坐。”
被成叙按着在一个凳子上坐下,侯爷朝高展略一颔首,后者又加了杯茶,“侯爷,请。”
侯爷抿了口茶润唇,客套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高展乐得如此,说了一句“侯爷自便”,继续与成叙说话,“那日回到幽州,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奔陆府,可守门的却跟我说,你们出远门了。问去了哪里又说不出来。我这一路走走问问,心里直打鼓,就怕走错了,还好找到你们了。”
他话里语气委屈,成叙一听更愧疚了,低下头,“对不起展哥......”
找?侯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明明是等,胡说八道也不打草稿,也就成叙会信了。
“没事。”高展无所谓道,拿了块糖给他吃,“怎么走这么急,连封信也不给我留。”
成叙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全然忘记了在当时那种情景,自己连寄信的地方都没有,糖也忘记嚼了,颓唐地吐出几个字:“......我没想起来。”
高展掩唇忍笑,轻声说:“真是个小傻子。”
成叙眨眨眼睛:“展哥刚说了什么?”
高展笑:“没什么。”看了眼成叙背上背的弓箭,明知故问,“对了,你们进林子是要打猎吧,小叙想猎什么?”
成叙这才想起来被忽略好半天的侯爷,“哦!对啊!侯爷说要猎几只狐狸做大氅来着......”
侯爷不动如山,正要开口,高展又问:“那小叙呢,小叙想要什么?说给展哥听听,展哥去给你猎来。”
“兔子!”成叙眼前又是一亮,正在侯爷以为他要说“兔子好可爱,想养几只”之类的话时,成叙一语惊人,“侯府厨娘做的麻辣兔头比御厨做的还好吃,刚好带回去做食材,到时候给展哥也尝尝。”
侯爷抚额,人都没说要去京城,他这就已经给人安排好了。况且这高展的底细还没摸清楚,极有可能就是二皇子派来的,放在身边着实不妥,“成——”话才出口一个字,就被打断。
高展爽然应下:“好啊,到时候一定好好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