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静的早晨天光破晓,暖阳斜刺薄雾,树木郁郁葱葱,从学校门口一直延伸到宏伟高大的教学楼之间的林荫宽道上熙熙攘攘,全是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家长和老师。
其中一个正画着写实油画的俊美少年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从侧面看去气质干净鼻梁挺拔,拿着画笔的手骨节分明极具少年感,浑身都散发着温文尔雅的艺术气息。
正脸却有些邪气,虽然没有完全长开,但眼神冷漠疏离。额前黑发细碎柔软遮住了他微微蹙了一下的眉,对旁边美术老师的话置若罔闻,神色宁静表情认真地继续着画作。
“凌肆,这幅画的名字既然叫‘少年’,那就应该有少年才对,你这风景画的再好看,也不符合要求啊。”
画中正是他面前的那条路,路上空空荡荡,榕树枝叶繁茂,草丛绿意盎然,阳光斑驳璀璨,眼前来来往往的学生时而穿梭时而停留,却没有一个出现在他名为“少年”的画里。
“我画完了。”凌肆宣布,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收拾颜料和笔,老师叹了口气就走了,凌肆是个天才,但天才往往有自己的行事风格。
他半蹲在地,这时凉风拂动,一片落叶掉在了画板上,凌肆伸手拿开,就这一瞬间,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盯着一个在路上拖着行李不快不慢走过的少年,光如同形状不一的剔透蝴蝶飞过对方精雕细刻般的侧脸,落在嘴唇上似一个缱绻的吻,凌肆睫毛颤动,不禁屏住了呼吸。
受错位的影响,那个人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周愈一边走一边观察风仪中学的校内环境,感叹重点高中不愧是重点高中,空气清新,地扫得也这么干净,垃圾桶都具备高级感。
学校的建筑注重与地势的协调,综合楼,教学楼,食堂,男女宿舍群都围绕着校内花园,由内部环道和连廊连接成一个圆,体育馆和图书馆则分布在综合楼后面,操场在综合楼前面。
他是第三个来到307宿舍的人,草草扫视了一眼,有六个床铺,空间足环境好设备齐全,还算满意。
“同学,就到这里吗?”提着一半行李的志愿军学长喘着气问。
“嗯,谢谢。”
周愈挑了靠近门口的右上铺,把东西暂时放进柜子里,回头发现那个学长还在。
学长憨厚地摸了摸头:“那个,学妹,喔不,学弟,可以加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学长估计是第一次主动要男生的联系方式,那句“学弟”听起来别扭得像“靴底”。
看着对方纯真的眼神,周愈默默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
加完联系方式后,班级群里发来消息:请同学们不要在宿舍逗留,安置完行李后,自觉在十一点半之前到高二三十班报到。
等一切都收拾完,周愈打开手机,现在:九点零五。还有这么多时间,周愈觉得自己可以在宿舍办桌席了。
还早,经验告诉他,去太早会被当成免费劳动力扫地擦桌子什么的,所以就在宿舍休息一下,顺便听听单词。
很快他就后悔了,凭着这张脸,短短半个小时,他几乎成了宿舍团宠,一个又一个来加他的联系方式,还往他怀里塞零食,叽叽喳喳寻问他的兴趣爱好,问他皮肤怎么保养的,是八国混血吗,平时喜欢打什么游戏……周愈便这样,坐在床上就认识了整个宿舍的人。
不过他注意到当他说自己叫周愈,休学了一年多的时候,好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班主任是一个瘦瘦高高的二十五岁高质量女人,带着粉色的方框眼镜,教历史,看上去比较和蔼,说话声音有些小,所以带上了小蜜蜂。
她提前将每个人都排好了座位,把写着名字和画着座位的纸投到了黑板上,“同学们就按照这个图坐到指定位置上吧。”接着说了一些关于缴费和校服的问题。
周愈在第四排第四列,坐在周愈旁边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偏窄的菱形脸,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留着平头,五官端正,但人似乎有些腼腆,一直在偷瞄着周愈,却没有开口说话。当然在偷瞄着周愈的不止一个人。
三十班在高二年级是“杂皮班”,里面混着文化生和艺术生,都是些成绩垫底的,从班主任如临大敌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全班一共六十位学生,但在这班里面,周愈成绩是最低的,0分,这是原身在高二下期的成绩,因为他缺考了。
尽管是个杂皮班,依旧有很多人挤破了头想上。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周愈最讨厌的自我介绍环节,每个同学按照座位一个一个上去自我介绍,介绍完之后还要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怎么说呢……
大家好我叫周愈,身高169,体重九十五,年满18,呼吸正常,大小便通畅,会玩智能手机……
旁边一个女生正在抱怨:这个假期脑子玩脱了,开学怎么适应这个高智商环境。
另一个女生:我憋不住屎怎么办,在自习时间拉屎还会记过,我上学期都不知道被记了多少回了。
周愈翻开书看了起来,自动屏蔽周围的讲话声。
只不过当他前面的一个同学起身上讲台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坐不住了。
莫名其妙,有些心慌。
他深呼吸一口气,在站在讲台上面对底下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时紧张得脚趾扣地,心跳紊乱。
果然社恐属性无时无刻都陪伴着他。
“我叫周愈。”
一句话说完,就有人开始鼓掌,正是他那位“腼腆”的同桌,渐渐的掌声越来越大,然后全班大部分人都开始鼓掌。
虽然只是走个流程,但这个班里面一定有人懂他社恐的心酸。
“希望在和大家相处的时间里,能够共同进步,携手前行。”
掌声在并不精彩的发言中越来越小,他选了一只白色的粉笔在黑板靠边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周愈。
隽永秀美挥洒自如的字迹和旁边惨不忍睹的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班主任朱咏梅在旁边夸了一句:“人和字一样好看。”
下面的人频频点头。
“确实,我平常写字的时候像狗爬,认真的时候像认真的狗在爬。”
回到座位后周愈用手中的圆珠笔戳了戳把自己埋在臂弯里的同桌,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同桌一抬头就看到眼前放大的绝世容颜,漂亮的眼睛灿若星辰,神情像猫儿一样有种娇气。
见对方呆愣愣的不说话,周愈又解释道:“我想提前知道你的名字。”
“啊,啊,我叫祁季,不是那个奇迹,是这个祁季。”祁季一边说一边笨拙地将自己的校牌露了出来,在心里祈祷周愈不要看出他发红的耳朵。
“哦。”
靠得越近,祁季越能闻到周愈身上淡淡的花香,看到白如瓷器般的皮肤,他身上的那件有蓝色条纹的白体恤肉眼可见比自己的小一个尺码,但周愈穿着却显得有些宽松。
周愈也发觉对方长的实在高大,肩线宽阔流畅,校服下面的肌肉也十分紧实。
他吃什么长大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讲台上的班主任又开始根据成绩分配班干部,也有人自告奋勇,周愈只记得一个叫简可宇的男生很会活跃氛围,这小半天下来,班里的人都开始混得半生不熟了。
祁季是地理课代表兼偏科小天才。
到了午间自由活动时间,周愈问祁季:“你有饭搭子吗?”
同样想和周愈吃饭的祁季赶紧摇头:“没有。”
周愈点点头:“那我请你吃饭吧。”
祁季有些惊讶,当他听说周愈请他吃饭是因为刚才他在周愈自我介绍时第一个鼓掌的就更惊讶了。
他想跟面前的少年解释这不算欠人情是出于礼貌而已,但周愈表情淡淡,仿佛听到他的解释后下一句就会拧着眉奇怪地说我也是出于礼貌你这么较真干嘛,祁季只好缺一根筋似的地说了一句:“我饭量很大。”
离开座位之前,周愈再次环视了一眼干净敞亮的教室,不知道在这个四四方方的擂台中,会发生怎样精彩的搏击。
祁季确实吃的很多,是周愈饭量的两倍,这或许就是他体格大于周愈这么多的原因吧。给人一种很好养活的感觉。
老祁,老祁,食量大如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
周愈慢条斯理地用勺子吃饭,看着埋头苦干的祁季心道真奇怪,明明点的是一样的菜,怎么感觉别人吃的这么香,自己吃就肠胃萎缩了?感觉这些菜全部都是科技与狠活。
周围有人正看着他们,好几个头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还有几道明显特别不友善的目光落到周愈身上,这种被人当面嚼舌根议论的感觉很不好,幸好食堂的到处都是监控和学生会的人,还有老师,不然他放盆里可能就会添点别的东西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舌头无骨,杀人无形。
周愈有些如坐针毡,一两个还好,但这种集体的恶意他很不习惯:我是休学过,不是劳改过。
祁季毫无察觉,贯彻落实光盘行动,周愈也勉强吃完了,剩一些芹菜,花椒和肥肉,他叠好一张方方正正的纸擦了擦嘴上的油污,而祁季用胳膊就解决了。
楼下排队洗碗的人并不多,好几个洗碗池都是空的,周愈随便挑个位置挤点洗洁精就开始洗碗,感觉站得有些酸了,动了动脚,碰到一个人,回头发现是祁季。
“那有位置。”周愈用下巴指。
“哦。”他头都没有转,像杆子一样竖立在周愈背后。“我就想在这洗。”
他说完之后,在旁边徘徊的几个人悻悻离开。
周愈很快明白那几个人是想找自己麻烦的,而祁季是想“保护”他。
“周愈你搁那一站跟小手办似的。”一道嘲笑声飘过,是他刚刚洗完碗的舍友。
……
小手办上个厕所的空隙就被人堵了。
带头的是个样貌清秀的乖乖少年,带着斯文的扁形眼镜,眼睛里却一闪而过嫌恶和蔑视的阴翳。
周愈盯着对方的校牌看——高二三班刘岳,别人的眼睛就是好用。
想他在原世界可是近视到700多度,镜片都有瓶底厚了。
对方上来话都没说,直接狠辣地甩了周愈一巴掌,一声脆响,把他头扇偏了,吹弹可破的皮肤迅速充血,脸上青紫的细血管更加明显。
但他身体纹丝不动,嘴唇一啧,表情甚至还有些被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挑衅后的不耐烦,仿佛刚刚刘岳不是扇了他一巴掌,而是一只蚊子嗡嗡嗡飞了过去。
刘岳叫他,如同唤一只畜生:“周愈。”
周愈冷冷睨了他一眼,这态度让刘岳心里的怒气消减了一半,取而代之是隐隐的畏惧。
从他见到周愈开始,那股深入骨髓的威压就一直紧迫得他心脏狂跳,他还以为是气的,结果析微察异的直觉告诉他发现那是害怕。
周愈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变得泰然自若,不似以往的卑怯懦缩。
他懒懒地向前走了几步:“让开。”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习惯了欺凌,习惯了俯视,当以前习惯的东西突然改变,就代表猎物将脱离掌控,游戏的角色互换。
习惯了享受掌控这种快感的人内在的无序和焦虑就无处遁形,因为他们本身就不强大,只是靠霸凌别人营造出高高在上的错觉。
刘岳咬着牙。
“继续打呀,他又不敢告。”后面几人正是之前在洗碗池的那些个,他们迫不及待摩拳擦掌在厕所大展身手了。
周愈:神经病…
刘岳使劲咬着牙。
周愈则扣了扣头皮:这厕所是被他们包了咋地,没一活人进来。
见他分散了注意力,一招大幅度的腿法朝周愈下身攻击而来,想把他踹倒。
这?他往旁边稍稍就化解了。
倒是那人滑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五个人打一个,周愈当然会呛,但他们貌似自信得很,完全没想到团结作战,看到一人摔倒便作鸟兽散。
哦,原来是预备铃响了。
靠。
周愈顶着个巴掌印就回到教室。
幸亏他随身带着便捷式酒精棉签,掰断一头就可以用。
祁季是最后一个到座位的,他脸上也莫名其妙多了一些擦伤。
回来就看见正在涂抹酒精的周愈,左侧脸上大面积的红痕有种凌虐的诡异美感,一滴晶莹的眼泪在眼眶中滚动了一会儿,不堪重负般从脸颊滑过,此刻的周愈像自我舔舐伤口的幼兽,脆弱、易碎。
“谁他妈干的?”祁季这么一问,好几个脑袋都转了过来。
周愈想起来自己泪失禁,不料说话声音委屈的带上哭腔,有些嗲嗲的,听得人耳根子软:“其他班的。”
一个女生拍桌而起:“这不纯纯欺负人吗?走,我是副班长,我帮你告诉班主任去,让她查监控。”周愈认出来这正是在早餐店加他联系方式的那个Jk小妹。
女生的同桌拉了拉她的袖子:“但他是周愈啊,就是那个……。”说到这里,撇撇嘴,露出一个五味杂陈的表情。
副班长犹豫了一会儿,她并不是三观跟着五官跑,她是真的觉得周愈不是那种人。
周愈说:“我没事,班主任也可能正在午休,谢谢你。”
副班长还想再说些什么,教室里的语音对讲监控摄像头传来班主任的声音:“所有人安静,准备午休,周愈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朱咏梅的办公室就在教室外面,中间隔了一道走廊。
办公室的灯都关了,只剩下班主任一个人。
“脸怎么回事?”
“别人打的。”
“隔壁班?”
“不是。”
朱咏梅是个尽职尽责的老师,问了几句便送周愈去了医务室,还和家长发了消息。
校医处理完伤口后,班主任没有走,周愈问:“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她嗯了一声:“你会做黑板报吗?”
“会一点。”
“那就好,你愿意帮凌肆他们画黑板报吗?”
凌肆那帮人虽然具备很强的画画天赋,但 集体荣誉感并不强,说好听点就是有个性,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重要的是家里面都有点背景,她说服不了他们帮忙画黑板报,总不能自己画吧……
本来事情就多,焦头烂额中她想起了周愈,字写的这么好看,就算不会画也会写吧,会一点就很不错了,死马当活马医。毕竟外面的那些流言里,他不仅不学无术……
做班主任真难,真的。
不仅要看领导的脸色,还要看学生的脸色。
“今天下午。”
“什么?”
“我大概今天下午就能画完。”
“需要帮手吗?”
周愈手扶着冰袋,摇摇头:“不用。”
班主任高兴地离开了,还专门叮嘱了一句画都不要太难看就行,尽力而为。
开学第一天,说是让新同学们熟悉校园,所以下午随便玩,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学校很大,聊天的聊天,打球的打球,拍vlog的拍vlog 。
除了有人回来拿碗去食堂吃饭,教室里只有在奋笔疾画的周愈。
教室外面传来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教室里广播播放着各种各样的音乐。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越画越来气,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周愈手臂开展,添上最后一笔。
他泄愤似的将粉笔狠狠一扔,教室后面的黑板中间赫然呈现出一只威仪楷楷腾云驾雾的金龙,体型矫健,龙身雄劲,尖锐的爪子、飘动的龙须和炯炯有神的眼睛栩栩如生,霸气侧漏,不像是画出来的,像是被封印在里面的。
周愈甩了甩手,在右侧空白处写上几首诗。
蟠龙化石托观音,万里长江独阁;流水涌潮开绝唱,千年胜景一方。
也许是因为有些急躁,字迹不再像之前那样中规中矩,笔力狂妄如被画中逸风吹动,粗硬遒美,整篇一波三折,跌宕有致。
汗流浃背了吧班主任。
他跳下板凳,挥袖转身吃饭去也。
吃饭途中并不愉快,有人在食堂指责周愈摸她屁股,大哭大闹着要找教导主任。
周愈没话说了,直接带她去食堂监控室调监控。
有一个监控正好拍下全过程,周愈和那个女生本来在两个位置排队,周愈那一队要快一些,他打完饭之后一个男生从女生后面经过停顿了一下,伸手结实地摸了一把她的屁股。而周愈因为衣袖有点卷便伸手甩了甩,女生又刚好转身,一个不那么美妙的误会就产生了。
后续是,那歹人是她男朋友,两人因谈恋爱被教导主任记过。
虽然已经证明他是清白的,但这并不妨碍亲爱的同学们在他的“辉煌事迹”中再添一笔。
搞得他胃口都没有了。
但这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该死的生活要给他憋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