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漫长的昏睡。
尹诗旋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她刚刚来到尹家的情景。
尹妈妈对她疼爱有加,方方面面,无微不至。一向话很少的尹爸爸为了拉进她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时常逗她,和她谈心。
她从一开始的不开口说话,到慢慢无话不谈,慢慢信赖,慢慢依赖。她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他们,那她的结局会是怎样?
天旋地转间,她又看到了高二尹爸爸尹妈妈车祸那一天。她和书华在学校寄宿,警察打电话到学校,班主任通知他们到医院的时候,爸爸妈妈的尸体都凉了。
她扑倒在尹爸爸尹妈妈的病床上痛哭,只有尹书华,强忍悲痛处理后事,而且还要哄她。
在这长长的梦里,她看到了他们老城区的家,回家的那条路,被磨得发亮的石板路,整整齐齐的青灰墙,三角梅花架……还有隔壁学校种的大片大片的凤凰树和大紫薇花,听妈妈说,是学校老师为讨个好寓意,因为每年的六月高考时节,正是凤凰花和紫薇花盛开之时,大红大紫。
梦里,头七过后的的那一天晚上,白天的炎热暑气刚刚退去,夜风习习,带着凤凰花和紫薇花淡淡的香气,书华背着她在往回家走。
这个家,以后只有他们了。
“以后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叫我哥哥。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叫你姐姐。”后来,这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回家的那一路,她一直在他背上。
梦里的书华,背着她的身影这么的真实。此时的她太难受了,所以一直唤着“哥哥”。
“哥!哥!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
陈凯毅哥许诺哲听到她的声音,连忙到病床前。
“贝贝,没事儿,哥在这儿。贝贝,哥哥在这儿,一直在。”许诺哲以为是在叫他,此时紧紧的握住尹诗旋的手,不断地在安慰她。
而陈凯毅也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十几分钟后,待尹诗旋又沉睡,她们两个人走到了病房外的阳台,一个小吸烟处。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陈凯毅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搂外。他曲着右腿,背靠墙,看着窗外的天空,像个黑色的深渊。没有看许诺哲,他一直都以为,他和尹诗旋会顺利许多,之前他不管她的家庭她的过去是怎样的。可没想到,还有一个许诺哲。并且这个人,现在就在自己的对面。
想着,他抬头看了看。就一条过道的距离,他们如此近。
许诺哲,伏着身子,双手打开撑在在栏杆上。
“聊聊吧!”许诺哲看着他。
陈凯毅侧了侧身,换了个姿势。
这样的他们,好像认识了很久,是亲密无间的人。可明明,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Riky……”许诺哲看了看病房,转头过来对她说。
“我们一起长大。我找了她找了十年了。”
许诺哲转过头,看着窗外,带着些许落寞。
“但她现在也很好。不是吗?”陈凯毅站直了身子。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
“可你知道,你的身份,对她来说不是好事。”许诺哲看着空洞的夜空,继续说。
“果然,你还是调查我了。可我现在没什么身份,我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商人。”这真是陈凯毅的最真实想法。
“希望吧!其实,我们也可以是朋友,不是嘛?”
“难道现在不是吗?”陈凯毅接话。
突然安静,夜深了,楼下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行人走路的声音,零零碎碎,此时的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十年,像一把无情的砍刀,把他们劈成了两个世界。
她们,被分在了时间这条河流的两岸。望穿秋水,望断彼岸花开,等不到一艘驶向彼此的船。
东方鱼肚白,尹诗旋猛地张开眼睛,看到刺眼的阳光,天亮了。
她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昨夜的梦,那么真实,好似她和尹书华还在东城。睁眼看,这是医院的病房,宽敞明亮,扑鼻的消毒水味儿,没有梦里的花香,窗外没有凤凰树紫薇花。
她动了动,想站起来,活动身心,舒展了一下腰颈。
听到护士的声音,“先生,病人醒了。”
他们立即从门口进来。
陈凯毅,许诺哲。还有,王爸爸和么么。
她转头看了看陈凯毅,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他应该在这里一夜了。
医院依旧人来人往,因为是早上,所以人很多。
“贝贝,我们一起回家。”王爸爸紧紧的抓住她的手。
索妮娅也是一直拥抱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此时的她,无措得像个小孩子,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无助。陈凯毅看着她把自己整个身子往后缩。
办理了出院手续,他们一起来到之前来过的层层幔幔、古香古色的餐厅,桌子上,她一直在躲闪她爸爸和么么的目光。
索妮娅小心翼翼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所以么么就每样要了一些。”
尹诗旋笑了笑,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喝起粥来。
她爸爸看了看她,小声说:“贝贝,么么在和你说话呢……”
尹诗旋放下手中的勺子,捋了捋头发,有些伤感地说:“其实这些年来,她们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所以,我也就没再想着要回去了……”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上次我回去过,到了门口了,想想还是又回来了。”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许诺哲后知后觉,那一天在门口,果然是她,她果真回来过。原来并不是他眼花产生错觉了。但现在,她却……他不解地问:“贝贝,昨天你不是说了要一起回家的吗?”
尹诗旋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回家?回哪里的家?我想回东城。我有一个弟弟,有他才是我的家。”
她爸爸随即开口:“贝贝,现在和爸爸么么好好谈一下,好吗?”
尹诗旋点点头,喝了口茶,又转头看着陈凯毅,好一会才说:“等我。”
陈凯毅和许诺哲一前一后走出包厢。
她记得她父亲最喜欢这样的中式装修,所以许诺哲选在这里,真的很合他的心意。
“贝贝,我们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我们真的找了你很久,也恨我们没法替你承受那些痛苦。”
此时,她看着她的父亲说着这些话,觉得彼此无比的陌生。
尹诗旋玩弄着手中的勺子,忽的微笑起来,浅浅的,然后说道:“爸爸,你知道吗?我在这边,也有一个爸爸。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他和你一样,书法写得很好。也带着眼镜,他每一次都会去开我的家长会。初三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发了高烧,他和妈妈连夜背我去医院,在医院打完针回家,我没有力气走,他就又背着我回家……”
“可你,从来都没有开过我的家长会,也没有再背过我,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她哽咽了。
尹诗旋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嗯,还有刚刚到他们家的时候,我一个月都没有说过话,她们一直悉心地帮我,甚至是轮流请假看着我。家里不像你们所能给的,但也竭尽所能极力呵护我。这些年,她们给了我足够的父爱母爱。她们,也是我的爸爸妈妈。”
尹诗旋把最后一句,咬的很重。
“贝贝,凯蒂很想你……”索妮娅红着双眼,打断她。
尹诗旋转头看着她:“么么,现在我已经不怪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把凯蒂带的很好。”
她抬了抬头,把眼中的泪水憋回去,继续道:“我有个弟弟,他叫尹书华。真的庆幸有了他,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在南城哪一个角落,是死是活。”
“南城”两字,像针一样扎进他们的的心里,刺痛了他们所有人的过往,包括尹诗旋。索妮娅激动地乞求:“贝贝,对不起。么么真的很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回来,和我们好好生活……让我们好好地补偿你……”
她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睛,透过泪水看着他们,指着自己的心脏,哽咽地说:“我这里,曾经很疼很疼,真的很疼,过去对你们,也许有恨,恨你们怎么就丢了我,很你们怎么不来找我,怎么找不到我。但后来,尹家把我治好了。我不怪你们了。真的,我现在不怪你们了。我也有了我真正的家。所以,我不在想回去了……”
如果她走了,他就是一个人了。他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不能再没有姐姐了。
她的父亲,神经骤然绷紧,如同一条快要断裂的丝线。面上却丝毫未动,只温柔地问:“贝贝,你是我的女儿……”
“爸爸,我不恨你们。所以你们也不要觉得歉疚。”
她曾经苦苦等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十年的滔滔岁月,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在这个荒凉的人世间,庆幸,有书华一直在。这些年,她们就是彼此的信念。一定要为对方,活得更好。
“只是,王瑞琦已经永远地留在过去了。我现在是尹诗旋。”她看着他们,艰难的说。
时间如此的残忍,她们真正的女儿,原来真的已经丢了……
尹诗旋拉开椅子,走到他们身边,俯下身子,紧紧地拥抱着他们,哽咽地说:“爱你们。谢谢你们。”
然后,拿起包出门,干脆利落,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