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支援的医护人员就带着设备赶到了现场,大家都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救援当中。
在杨思佳对孕妇进行心肺复苏时,急诊科的护士张敏扎液开放静脉,同时,徐主任一边利落地插管辅助孕妇呼吸一边三言两语地向来支援的同事介绍了孕妇的状况。
赶来支援的妇产科医生正是徐主任的妻子田教授。田教授根据情况当机立断地决定:“复苏性子宫切开术,孩子足月,我要马上开始接生。”
田教授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刀和剪刀,一边沉着地进行手术一边解释着目前的状况:“情况不会更糟了,这个妈妈基本上已经死了。婴儿压住了她重要的血管,这是我们救活她的唯一机会。”肚子里的孩子会压迫孕妇的下腔血管,这时候取出孩子,不仅能救孩子的命,也能给这个妈妈活的机会。
在田教授和妇产科的医护人员进行剖腹产的同时,徐主任和急诊科的同事仍然一直在不停地对孕妇进行心肺复苏。
田主任切开孕妇的腹腔,孕妇只有轻微的失血,心脏停跳的病人不会出血。田主任动作麻利地采用钝性分离取出了孩子,这是最快的方案,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孩子脱离母体之后并没有发出啼哭,一旁辅助的妇产科医生从田教授手里接过孩子,田教授割断脐带打结后,那名医生抱着孩子就往洞口跑去。新生儿科的医生们也早已在此待命,接过孩子后立刻将孩子放到准备好的急救床上进行急救。
顾廿遇在洞口外看着医护人员们进入垮塌严重的建筑物里,又看着几分钟后一个没有哭声、沾着血污还拖着脐带的婴儿被抱出来,在巨大的压力和担忧下,顾廿遇神色恍惚,整个人几乎瘫坐在地上。她盯着那个漆黑的洞,几乎已经确定里面遭遇生死考验就是莫凡的姐姐莫然,洞穴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它像一只张着嘴无声吞噬生命的怪兽。
显然,正在打通洞口通道准备接应的消防员和其余严阵以待的医护人员,与顾廿遇是一样的心情,大家脸上都满是焦急和担忧地盯着洞口。
婴儿的哭声传开,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窒息氛围。所有人都被这声代表新生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向这个奇迹一般存活下来的小生命。新生儿科的医生们温柔地问候着这个坚强的小生命:“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
“太好了。”大家松了一口气,庆幸和激动之余却没有欢呼,在婴儿一声声的啼哭中,大家都眼含热泪更加心急如焚地盯着洞口:孩子的妈妈还在里面,她诞生了一个奇迹般的生命,大家都期望奇迹能再次眷顾这位伟大的母亲。
在婴儿被转移的同时,洞穴里的救援还没有结束。田教授利落地手动剥离了胎盘,却没有急着进行缝合,孕妇的心肺复苏还没有成功,她要方便急症科医生采取下一项难度更大的急救措施。
徐主任朝妻子点点头,田教授带着妇产科的医生们退到一旁方便急诊科的医生工作。
徐主任当机立断,向还在进行胸外按压的同事吩咐到:“我要进行心脏按摩,通过横膈膜进行复苏,停止按压。”
一会儿后,杨思佳看着一旁的监测仪器报告到:“徐主任,有心输血量,您还在按摩吗?”
“没有,它自己在跳动。”徐主任感受到了心脏的搏动,那是生命被成功挽救的象征。现场的医生才都长舒了一口气。
徐主任将手从孕妇的腹腔中撤出,心脏恢复跳动后手术刀口才开始出血,田教授赶紧拿起大药棉紧压出血的伤口:“快!担架!赶紧转移病人,迅速送到医疗点手术室!”
洞口的通道已经被打通,当满是血迹的医护人员和救援人员抬着担架从洞口出来,大声喊着“让开让开!救护车救护车!”的时候,人群才爆发出了掌声和欢呼声,这群白衣天使再次跑赢了死神,这位伟大的妈妈也用她的顽强战胜了死神,他们一起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医疗安置点的帐篷里,顾廿遇正在把她拍的小宝宝的照片和视频给莫凡和莫凡妈妈看:“阿姨,凡凡,你看,这就是莫然姐姐的小宝宝,是个小男孩儿。医生说他很健康,就是身体稍微弱了些,只要好好照顾就没事的。这次地震你们一家都能幸存下来,这真的是个超级了不起的奇迹!”视频里,小小的新生儿安睡在保育箱内,他那么弱小却在这么极端的情况下存活下来,生命在灾难面前是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坚韧。“叔叔和齐迹已经醒了,莫然姐姐还在昏睡着,不过生命体征平稳。医生说你们明天一家人都要转移到地方的医院去继续治疗,莫然姐姐的情况严重一些要送到燕城的市中心医院去,还有宝宝也一起去。你们别担心,医院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到时候我和我家里会好好照顾姐姐和宝宝的,你们注意自己的身体就好,别的就不要操心,一切有我呢。”现在大批专业的、有组织的志愿者队伍已经到达望乡准备就绪了,专业队伍来了顾廿遇和孟宴臣也该回燕城了,他俩也没办法在这儿多停留。
莫凡妈妈和莫凡被顾廿遇一番话感动地泪眼婆娑,莫凡妈妈更是不住地说着谢谢。莫凡擦了擦眼角的泪,对顾廿遇说:“怎么这么傻?跑到震中来,不停有余震呢,多危险。”顾廿遇把水杯递到莫凡唇边,佯装生气:“嗬,也不知道是谁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居然变卦这么快!”
莫凡忽然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了一下顾廿遇,在她耳边轻声说:“遇宝,真的谢谢你,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之一就是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千言万语说不出心头感慨,有一个在得知你深陷危难时义无反顾地来寻觅你的消息,甚至热心细致地帮助你照顾你家人的好朋友,真的可以说是此生最大的幸运了。
顾廿遇拍了拍莫凡的背:“不对,最幸运的事当然是你还活着,因为这样我们还有很长的一辈子都可以当好朋友啊。”
明天就要回燕城了,孟宴臣想跟许沁道个别,嘱咐她在这边照顾好自己。结果走到许沁在的帐篷时,正听到徐主任和许沁的谈话。
徐主任正在对许沁今天对于孕妇的反面教材式急救大发雷霆。孟宴臣从徐主任的话里被当时发生的事情和许沁的言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对还在急救时间内的病人采取急救措施;仅从无脉搏就草率地宣判一个人的死亡;身为急诊科医生却不向妇产科医生求援而是打算自行进行剖宫产,涉嫌非法行医……
孟宴臣好像第一次这么直接的接触到许沁崭新的一面:不是面对妈妈的怯弱压抑委屈,也不是为了宋焰对抗家里的叛逆冲动,而是漠视生命的可怕——在许沁眼里,那个孕妇在呼吸心跳暂停的时候,她是谁不重要,她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姐妹也不重要,她只是一个装着婴儿的容器。讽刺的是,许沁还是个医生,救死扶伤之人面对生命却如此草率,这怎么能让人不觉得惊悚?
这样的许沁让孟宴臣无比陌生,她暴露出的极端冷漠和自我让他有些不寒而栗。孟宴臣心里似乎是什么东西的裂痕越来越大,是已经开始发生坍塌的内心世界和处于那世界中心的许沁。
徐主任继续说着:“如果我们今天没有及时赶到,那这个原本可以活下来的孕妇就会在你手上变成一具开膛破肚躺在废墟里的尸体,你不是救人的医生,而会成为一个杀人的嫌疑犯!”
许沁闷闷地回答到:“我造成的后果,我会负责的。”许沁心里对徐主任意见大得很,她进医院以来从来没看过别人的脸色,连医院的刘副院长都对她关怀备至,结果她却三番五次挨徐主任的批评。
徐主任提高音量:“你怎么负责?你只有一张执业证够吊销几回的?而且你负责就能把因为你的失职而逝去的生命挽救回来吗?!”
许沁继续分辩道:“我承认我的医术的确还需要进步,所以我当初才那么迫切地希望进您的团队,是您对我有偏见拒绝了我。您也知道,我的能力是这批年轻医生里最强的。”都怪妈妈,非要找刘副院长给徐主任打招呼,反而让徐主任反感自己。
徐主任简直要被许沁气笑了:“所以经过这一次又一次,你丝毫没有反思过自己是吗?我当时拒绝你时就告诉你了,我的团队需要的是真正热爱这个职业的年轻人。是,我的确是不接受任何打招呼、攀关系的行为,但是我也绝不会因为这个就错过和抛弃一个值得栽培的人才。医生要的是综合实力,我不认为你的综合实力最强,要说自负,你可能最强。这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你不仅自负,你甚至连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心都十分缺乏,又何谈热爱医生这个职业。许沁,你当时到底为什么选择做医生?”
这个问题,许沁在之前喝醉时冲到宋焰家里那次就对宋焰说过她选择做医生的原因,这次她用同样的话回答了徐主任:“我不善交际,不喜欢结交朋友。金融、律师、管理……很多职业都不适合我,只有医生,学好专业就行,不用担心失业……”
果然如此,徐主任冷哼了一声:“就算你当时选择学医并非是出于热爱,那你既然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你就应该有基本的职业责任感!你常常给我的感觉就是,你对待病人就好像对待一只做实验的兔子。”
许沁继续争辩:“徐主任,我一直都很清楚你和我的分歧点在哪儿,可我认为,这只是人与人之间的观念差异,无伤大雅。您和我看待医学的方式不一样,但殊途同归,救人就行。您认为,医者要有心与情,可我不认为自己以冷静旁观的态度去处理问题有什么错。”
“冷静和冷漠是有区别的!我们作为医生见过无数生死,与死神和疾病赛跑了无数次,当然需要处事冷静,但是这种冷静绝非你的那种对生命的冷漠!”徐主任实在是忍不住了,语气更加激动地说着,“医人者先为人,你还记得你走上学医这条路时立下的誓言吗?我将自觉维护医学的尊严和神圣,我将给予人类生命最大的尊重,敬佑生命,平等仁爱……”
许沁打断了徐主任:“我能背下来。”她真不明白,徐主任为什么要这么死板,信奉这些教条,一定要让人以他的准则行事。
许沁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徐主任:“许沁,你到现在还是没有丝毫的反思反省吗?哪怕是今天这么严重的错误?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对生命缺乏基本的敬畏,对职业缺乏基本的信念,你忽视了甚至违背了医者的誓言,所以说医学的荣誉和传统你感受不到。你这次犯的错误我会如实反映给医院上级,就算是孟家继续找关系,我也会坚持到底!”
徐主任掀帘出来时,就撞见了门口面沉如水的孟宴臣。徐主任料想孟宴臣可能已经听到了刚刚他和许沁的全部对话,但也只是冷冷地看了孟宴臣一眼便径直走了。
孟宴臣却追上了徐主任。还没等孟宴臣开口,徐主任就态度强硬地说到:“如你刚刚听见的那样,就算你们孟家托关系施压,我也一定会坚持将许沁这次的问题上报,她这次的问题非常严重,我绝不会姑息妥协。”
“您误会了。”孟宴臣解释道,“我是想向您说一声谢谢,如果今天不是您及时赶到,沁沁她……她可能真的就要因为她的错误处置而背负一条甚至两条生命逝去的罪过。谢谢您,谢谢所有尽职尽责抢救病人的医护人员,沁沁才不至于闯下弥天大祸。”
徐主任看着神色郑重、语气诚恳、朝他微微欠身致意的孟宴臣,只留下一句“你别谢我,要谢就谢那对坚强的母子福大命大能逃过这一劫吧”就离开了。孟宴臣这几天的一言一行徐主任也都看在眼里,他能看出孟宴臣是品行不错的人。所以徐主任越发觉得奇怪,都是一家人,怎么一家兄妹俩的性格人品竟然如此天悬地隔?真的是因为许沁不是孟家亲生的缘故么?孟家也不像苛待许沁不好好教育她的样子啊……
孟宴臣看了一眼许沁所在的医疗帐篷,心情很复杂,他在原地沉默地站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与许沁见面向她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