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正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顾廿遇跟着手工坊的工作人员用银杏叶制作工艺纪念品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许沁打来的。孟宴臣向顾廿遇比了个手势示意了一下后,就出去接电话。
“我参加了医院的医疗小组,要去望乡几天支援救灾,到时候电话不方便,有什么事跟我留言吧。”还没等孟宴臣接话,许沁就挂断了。
“望乡?救灾?”孟宴臣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打开社交软件才看到望乡发生了6.5级地震的新闻。孟宴臣担心许沁的安全,便打电话想嘱咐她几句,结果电话里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孟宴臣想了想便又给爸爸打了过去,想问问许沁具体是怎么回事。
“孟……孟总,我……我可能得立刻回燕城……”顾廿遇声音发颤。正在等爸爸接通电话的孟宴臣闻声回头,发现刚刚还言笑晏晏的顾廿遇此刻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抽走力气一般,扶着门框微微发抖。
“喂,宴臣……”
“对不起爸爸,我待会儿再打给你。”孟宴臣见顾廿遇状态实在不好,便挂断了刚刚接通的电话,上前几步把顾廿遇扶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触到顾廿遇的手时他才发觉她发抖的手冷得吓人。
孟宴臣向手工坊的员工要了一杯热水,递到顾廿遇手里,轻声问她:“怎么了?”
顾廿遇这才微微回神,愣愣地看着孟宴臣,回答道:“望乡发生了6.5级的地震,我的好朋友在那儿,刚刚我给她打电话,可是已经联系不上了……”
望乡是一个距离燕城不太远的县城,莫凡的老家就在望乡,顾廿遇刚看到新闻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给莫凡打了电话过去,结果根本打不通,后面她接着打给齐迹和莫凡的家里人,也都是无法通话的状态。
“可能是地震破坏了通讯,所以才暂时联系不上,别太担心了。”孟宴臣安慰着顾廿遇,又给陈铭宇去了电话,“陈铭宇,订最近的回燕城的机票或者车票,是的,现在,越快越好。”
孟宴臣处理好公司给灾区捐款捐物的工作后合上笔记本电脑,转头看见顾廿遇依旧是在握着手机发呆,小桌板上的餐食几乎是一口也没有动。一路上她打给莫凡的电话一个也没有接通,顾廿遇的情绪也从最初的慌乱变成肉眼可见的焦虑。
孟宴臣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多少吃一些吧,待会儿饭菜都凉了,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到燕城呢。”
顾廿遇转头看了孟宴臣一眼,眼圈红红的,点了点头乖乖地开始吃饭,但是吃着吃着就控制不住的在手机上刷新关于望乡灾情的资讯。
死亡人数不断增加,已经过百了。顾廿遇看着那些数字,就会不由自主地猜想里面会不会有莫凡她们一家人。地震的时候齐迹在不在莫凡身边?他肯定会保护莫凡的。莫凡的姐姐怎么样了?她快到预产期了,怀着宝宝大着肚子地震的时候逃生肯定行动不便啊。还有莫凡的爸爸妈妈……
当灾难降临在自己熟悉和亲密的人身上时,灾难就变得具体可感了。
顾廿遇咬着筷子,眼前氤氲一片,连手机上的字都看不清了。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扣住了顾廿遇的手机,将顾廿遇的视线从屏幕上截断。
“暂时别看这些了,好好吃饭,先把肚子填饱。”孟宴臣的声沉如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但此时,听到他声音的顾廿遇眼泪却越掉越凶。
顾廿遇的哭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要不是孟宴臣看到一滴一滴晶莹接连不断地坠进饭菜里,他甚至都没有发现顾廿遇哭得泪如坠珠。
自孟宴臣认识顾廿遇以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小时候的顾廿遇冰雪可爱是个开朗的微笑宝宝,再重逢的顾廿遇于名利场中游刃有余、在长辈面前乖巧懂事、在同龄人之中进退有度,时常冷漠,偶尔热心,让人很难琢磨。
孟宴臣似乎于此时窥见了顾廿遇百变外在下的一道裂缝,细微的光亮下,他透过那道裂缝第一次窥见她柔软真实的一处——是手足无措的慌乱、非理性的茫然和需要依靠的脆弱。
孟宴臣将纸巾递给顾廿遇,又向乘务员要了一次性的热毛巾。顾廿遇用纸巾把脸上糊着的眼泪擦干净,把脸埋在热毛巾里,似乎要将未流尽的眼泪渡出去,肩膀还一抖一抖的。稍微缓过情绪,顾廿遇轻声对孟宴臣说了句谢谢,也许是压抑哭声的时间太久,她的声音有些低哑。
孟宴臣看顾廿遇实在没心思吃饭,便提议到:“吃不下的话就睡会儿吧,睡一觉起来估计就到燕城了,到时候我叫你。”
此时的顾廿遇异常的乖顺听话,对孟宴臣甚至有一丝依赖的意思,这是一部分人遇到很大的冲击后精疲力竭和六神无主状态下的自然反应。顾廿遇点了点头,调下座椅便安静地睡了。
一会儿后,孟宴臣打开阅读灯,悄悄查看一旁顾廿遇的状况。顾廿遇还是以刚刚准备入睡的姿势侧躺着,整张脸都蒙在毯子里,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偷偷地哭。
看着此时的顾廿遇,孟宴臣不由自主想起了许沁。许沁面对他和爸妈,总是好像带着委屈和胆怯,可怜巴巴的,他自诩心肠算硬的了,但是从小到大他都毫无例外地在许沁的这种可怜姿态下败下阵来。
很奇怪,看着胆怯娇弱的许沁照理说应该更害怕麻烦别人才对,但许沁在委屈和可怜的表达上却好像从不含蓄和保留,尤其是在他面前,以至于孟宴臣只要想起许沁就是她那副惹人怜的可怜兮兮的样子。而看着不怕麻烦人的顾廿遇,此时却连眼泪都是怕惊扰旁人的安静无声。
孟宴臣被自己此时心里冒出的对比吓了一跳,急忙回神压制住心里的奇怪想法:他居然有些质疑许沁常年累月的委屈,质疑许沁展现给他的真实性。就如同他那次和顾廿遇在燕大校园林荫道的谈话之后,他开始怀疑他自己是否真的觉得家庭和母亲像许沁二十多年来在他耳边描述过无数次的那般压抑和令人窒息。
人在内心原本坚信不移的东西突然出现裂痕和漏洞时,会有一种害怕坍塌的不安全感,孟宴臣也不例外。然而,一旦发觉这些裂痕和漏洞,在这种隐隐的恐惧之外,人也会不由自主地期待坍塌之后所暴露出的真实,孟宴臣同样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