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刚伸手挡雨，叶子的头发微微有些乱了。她解下发圈，想理一理头发，翻下副驾驶的遮阳板化妆镜，却发现了夹在里面的孟宴臣和许沁的合照。
叶子在肖亦骁酒吧工作的时间不短，她见过许沁很多次，也曾在送酒的时候听到过肖亦骁和孟宴臣的谈话，隐隐能够猜到许沁和孟宴臣的实际关系。
“你觉不觉得，她长得有点像沁儿。”叶子曾听到肖亦骁这么问过孟宴臣。
照片里的许沁长发披散，叶子看着自己在化妆镜中与照片上的许沁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想了想，把拢在手里的头发又放下了。
孟宴臣瞥了一眼叶子的小动作，抬眼看到了夹在遮阳板上的那张合照，又想起了刚刚在美术馆顾廿遇去办买画的手续时姚清跟他的谈话。
姚清好整以暇：“看画的时候，有的人不是在揣摩画作的意思，而是在揣测身边人的心意，有些人不是想贴近作者的创作理念，而是想要与身边人心意相通。有些时候，巧遇知己就是在这种故意为之下得来的，并非你们对同一事物有一致的理解，而是因为对方从始至终解读的都是你而已。”
孟宴臣依旧面无表情：“偷听别人对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姚清笑笑：“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当时离你们不远，正巧听到。我只是想提醒孟总，有些善意还是需要向受益人说明比较好，不然被别人误解的话后续可能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是我猜错了的话，那我向孟总道歉，希望孟总不要介意。”以她对孟宴臣的了解，作为商人的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至于连一个小姑娘的心思都看不出来。
“谢谢提醒。”孟宴臣这一句话已经向姚清表明了他与叶子的关系和他对叶子的态度。
“你头发还是扎起来吧。”孟宴臣目视前方开着车，“别盲目模仿别人，很不合适。”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叶子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听懂了孟宴臣的意思，有些被抓包般的窘迫，到了地铁站小声地道谢之后便拉开车门飞也似地逃走了。
因为这件事，一整个下午叶子心里一直堵着似的难受，连晚饭都没心思吃了。恰好今天酒吧的兼职她轮班休息，叶子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准备早点睡了算了，只要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就在这时候，酒吧同事的电话来了：“喂，叶子，孟总今晚来酒吧了，你不是跟我说他一来就让我通知你的吗？怎么样？我靠谱吧。还是老规矩，我跟你换班你给我发两个小时时薪当情报费吗？”
换成以前，叶子肯定会欢欣雀跃，而现在她却有些小心翼翼、不知所措了。
“那个，谢谢你了，我今天有点急事就不过去和你换班了，不好意思啊……”叶子握着电话犹豫了一会儿后，开口拒绝了。
也许是被别人直接戳破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后的羞恼，也许是她无用的自尊心作祟，她觉得自己像被关进灯罩里的蛾子，被火焰照耀和灼烧着，几乎要在这光明和炽热之下化为肮脏的灰烬。
她这样生活在黑暗里的蛾子，再怎么模仿也变不成蝴蝶，又怎么能妄想偏爱着蝴蝶的白昼暖阳呢？
避得了一时也避不了一世，叶子要兼职赚钱还助学贷款和欠款。因为许沁和宋焰的事，孟宴臣喝闷酒的次数越来越多，独自一人光临肖亦骁酒吧也越来越频繁，两个人不可能不碰上。
叶子端着热水进包厢的时候，孟宴臣已经喝了不少了，见叶子端了一杯热水过来，开口问到：“酒呢？”
叶子回答到：“之前那个酒是老板的。”
“买一瓶。”
叶子拗不过他，便问到：“那要什么酒？”
“随便。”
“知道了。”叶子转身出门去给孟宴臣取酒。
正在包厢外打电话的肖亦骁看到叶子拿着瓶酒准备送进去，挂断电话后赶忙叫住了叶子：“你等会儿，酒给谁的？”
叶子如实回答：“孟总。”
肖亦骁皱眉：“谁让你给他开酒了？”
叶子神色不变：“他买单了，为什么不能开？”
肖亦骁教训到：“他喝醉了你负责啊？”
叶子干脆了当地回答到：“行。”反正她是干代驾的，大不了这次接了孟宴臣的生意之后不要他付钱就是了。
“行？”肖亦骁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有些好笑，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他料定了这个在他店里兼职的女生对孟宴臣有非分之想，所以语气有些嘲讽，“叶子，我记得你学校挺好的啊，这都大四了，你不去找正经工作，还在这儿打零工？”
“工作不好找。”叶子为了赚钱，兼职很多，接触的人也不少，练就了讨生活所要具备的基本的察言观色的能力，她看出来肖亦骁眼里的戏谑和轻视。
肖亦骁继续面露轻蔑地问：“不是当网红去了吗？怎么就对这兼职这么上心啊。”
叶子反问他：“认真工作不好吗？”
肖亦骁顶了顶腮帮子，索性直接摊牌了，凑近一步，指着叶子的鼻尖警告道：“我告诉你，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别净想些不切实际的事。说你长得像某人吧，还真不像，形似而神不似，谬以千里。今天干完，财务领工资，明天别来了啊。”
叶子一言不发，只是倔强地盯着肖亦骁。但叶子心里却好似被戳破了一个血泡，变成了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
肖亦骁的轻视、不屑和警告，犹如一场骤雨击打着她这片小叶子，提醒着她，她不仅弱小卑微还肖想着她只可仰望的东西。
卑微如尘的她和高高在上的他们，是不平等的，所以连她那点可怜的爱恋，都会被高高在上的他们判定为居心叵测。而她，则被他们归于痴心妄想麻雀变凤凰的阴暗心机女。
“原来肖老板这里，老板是可以在自己店里对员工当众进行人格侮辱的啊。”一道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死寂，是顾廿遇。
顾廿遇刚从洗手间出来，就在回自己包厢的路上撞破了肖亦骁和叶子两人之间的对话。
肖亦骁这才发现，在吧台和卡座的店员都在看这边的动静。叶子早就感受到了同事几乎要将她凌迟的目光，她一个人面对的时候还能够故作坚强，但是一旦有一个人开始为她说话，那些委屈就似乎再也压制不下了，一股脑儿地涌出来，让她红了眼眶。
肖亦骁看了看其他店员。收到老板的眼神，其他店员也不敢再探头探脑地探听八卦了，连忙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肖亦骁向顾廿遇解释：“廿遇你不知道，她对宴臣……她……”
顾廿遇站到叶子身前，虽然顾廿遇没有叶子高挑，但她这个站位像是把叶子整个人都护在了身后：“怎么？你觉得拮据点的女孩子看着个有钱男人就会赶着扑上去？还是说围绕在你身边的女生都是图你的钱来的，所以让你产生了这种恶劣可悲的惯性思维？”
肖亦骁没料到平时一向和善的顾廿遇会这么直接地驳他的话，一时间有些愣住了，转而又笑了笑：“廿遇，你还是年纪太小了，她们这种女孩儿哥见得可比你多。”
“就算你遇到了一百个心思不纯的，但在没有实证前，你也没有资格断言第一百零一个也与前一百个一样，这种想法很武断，而且对于第一百零一个而言，你用你的推论攻击她是非常不礼貌的，有问题的是随意断言独立个体的你。”顾廿遇皱了皱眉，盯着肖亦骁继续说，“而且，随便说一个女孩子像谁，还随便拿她们两个对比就更不礼貌了，甚至随意评价二者高低优劣，这种行为对于被你放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而言都是非常不尊重的！”
几百年前的贾宝玉都会感慨：“这些人家的女儿也不知造了什么罪了，叫人家好端端议论。”可见现在好些男人，越发连古人的觉悟都不如了。
肖亦骁叉手抱在胸前，好以整暇地越过顾廿遇看着低头不语的叶子，满不在乎地说到：“那你可以问问她，问她是不是对宴臣有想法。”
叶子听到这话慌张地手足无措，像是个被抓住的小偷。
“就算她喜欢孟总又怎么样呢？”结果还没等叶子开口，顾廿遇就掷地有声地回答肖亦骁，“你当她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吗？难道就因为她一贫如洗、默默无闻，她就没有灵魂、没有真心了吗？她的心灵和你的一样丰富，她的心胸跟你一样充实。她是一个有独立意志的自由人。”
这是《简爱》里的经典台词，只不过顾廿遇用了第三人称视角转述。
叶子抬眼看了一眼顾廿遇，看见了顾廿遇灼灼的眼睛。这个比她还矮几公分的女孩子护在她身前像一位骑士，而且是一位鼓励她拿起剑为她自己争取的骑士。
叶子不再低着头，慢慢昂首挺胸地站直身子，毫不躲闪地直视肖亦骁，回答他：“我是喜欢孟总，但并没有你猜测的那些恶劣想法，我跟你们比起来的确卑微，但不代表我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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