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储嘉子
月初，春寒料峭。
空气中仍残留着冬日萧瑟寒冷的气息。下午六点多，天依旧是灰蒙蒙的。
此刻天边逐渐暗沉起来，灰中泛着点蓝。
街上行人渐多，大多步履匆匆，大多都是些下班的打工人和放学的学生，都想早点回到家里，摆脱春风中的寒冷。
街角棋牌室的门口，却有一个小姑娘背着书包在门口徘徊，时不时跺两下脚。
老板终是看不下去，推开门，一股热气涌出：“是岁岁啊，是下课了吗？你也别嫌弃嬬姨这里，要是不想回家的话，就先进屋里坐坐吧，外面怪冷的！”
岁稔缓慢地将围巾中的下巴抬起，看了眼店门，：“谢谢何姨啦，我在待一会儿就回家了，没事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啦！”
闻言，何姨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关上了店门。
“又是岁家那丫头？”
“可不嘛，当年那些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不是我说，我觉得岁家的男人干不出那些事情…”
“谁说不是呢，人啊，不可相貌……”
“打牌！打牌，接着打牌吧！”
“胡了，哈哈哈！”
谈论声淹没在玻璃门后，岁稔垂下眼睛，搓了搓手，握紧了书包的背带，转身朝右后方的巷子走去。
穿过狭长的巷子，视线逐渐开阔，一排整齐有序的高楼映入眼帘。
各色高楼间一片矮小的五层居民楼有些扎眼，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这是出了名的烂尾楼，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没有拆，周围其他的不是拆了重建，就是粉刷维修，显得这一小片还没有任何动静的家属楼格外突兀。
叹了口气，穿过院门口的铁门，岁稔抬步向其中一栋居民楼走去。
还未走到单元门口，在楼下不远处，她就已经听见了从五楼厨房传来的瓷碗的碎裂声。
她脚步微顿，还是握紧包带继续向上走。
钥匙入孔，咔嗒，门开了。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将岁稔的影子打在玄关处，屋内有点闷，她深吸一口气，抬步踏入。
“妈，我回来了。”
岁稔低头换着鞋。
顾漫站在厨房门口，把手洗了洗，才抬起头：“岁岁回来了，今天怎么放学迟了？”
“是老师拖堂了。”
岁稔放下书包转身往卫生间走去。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顾漫的点，她声音立刻扬起来，“哎，你这孩子怎么又一副不想听我说话的样子…我看你是又不想上这个学了！”
“……”
“不上也行，我还能少交点学费，打牌钱也多了…”
自从她上高中以来，母亲闹的愈发频繁，其实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赌博打牌、升学、房子，可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这些话题成了他们家最尖锐的矛盾。
味同嚼蜡地吃完饭，岁稔准备起身回房。
“你在学校里面谈恋爱了？”
岁稔静静地看着母亲，看起来平静地不像话。
“我没有。”
说完她就回了房。
“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就钓个有钱的，男人，没钱你就惨了。前提，你的成绩必须保持着。”昏黄的灯光下，顾漫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说。
“……嗯。”岁稔站着门前，扶着把手的手攥紧，直至苍白。
其实对于谈恋爱方面，她的母亲相对来说是比较宽容的，她还保留着自己的私人空间，若是她的母亲实行了中国式教育的话，她估摸着自己会抑郁。
岁稔照常完成作业，提前预习，收拾好书包。
凌晨一点。
床头手机的充满电的提示音响起，她才猛然惊觉自己洗漱完后，就保持一个姿势在床边坐了许久。
动了动僵硬冰凉的手指，她慢慢回神。
其实自己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她是很难受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相册里的母亲笑颜如花，现实里的母亲冷酷无情。
轻轻打开房门，对面的房门那里早已熄灯。
岁稔靠在门上，看着黑漆漆的客厅和走道，忽然想出去走走，想逃脱这个透不过气的壳子。
她随手拿起一件外套，确保不会吵到母亲后，手里攥着钥匙，掌心微微润湿，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凌晨一点的街道，高大的树木投下斑驳昏黄的光影，街边一盏盏路灯引向远方。
或许是时间的缘故，周边的街道上并没有太多的行人。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向人稍多的中心广场走去。
要去中心广场，就要穿过两个巷子。
拐到第二条巷子时，里面的路灯坏了，只有尽头处巷口的微弱光芒，巷道里昏暗不已。没走几步路，她就开始打退堂鼓，因为实在是太黑，路都快要看不清。
正要往回折返，却听见前面有人传来一阵吸气声，是那种呼哧呼哧的沙哑声音，岁稔浑身一僵，愣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她心里发毛，拔腿就要跑，却又听见那人剧烈的喘息声，像是难受极了。经过内心的挣扎，岁稔凭借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她看见了一个坐倒在电线杆边上的年轻男人，正抓着胸口的衣服，样子十分痛苦。
她几步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先生，你还好吗…”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的男人忽然坐起身，伸手想要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她扭过头站起身就跑，在心里暗叫不好，早知道就不同情心泛滥了。
身后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离她愈发近。
步子加快的一瞬间，岁稔耳边只有鼓动的心跳声和呼啸的风声。
下一秒，拐角处忽然伸出一双手，一把将她拉进一处黑暗的墙缝间。
她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到嘴边的尖叫被突如其来的怀抱扼制在嘴边。
想要出手挣扎，耳边立刻响起一道声音：“嘘。”
“别出声，也别动，等那个人走远。”
他的声音平稳宁静，听起来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
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鼻息间却都是薄荷清新干净的味道。
很奇怪，他身上的味道，岁稔莫名有些熟悉，像是以前在哪里闻到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气息的熟悉让她原本挣扎的动作也安分下来，加速的心跳开始渐渐趋于稳定，她闭了闭眼，慢慢平复呼吸。
“臭丫头，跑得还挺快！”
男生揽着她一动不动，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岁稔下意识紧闭双眼，身体紧绷。
须臾之后，那人的脚步声渐远，嘴里貌似还伴随着隐隐的叫骂声。
声音渐远，男生松开双手，她向后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在一片黑暗中轻声喘息，一脸警惕地看向转角，生怕那人又折回来。
“还好吗？”对面的男生出声。
岁稔微微点头。因为空间的狭小，她一抬眼，先看到了一双眼眸。
昏暗的巷道角落里，这双眼眸微微发亮，像是蕴含了一片静谧的湖，宁静又安逸，内双的眼睛，因为抬眼对视的动作，眼尾处有道浅浅的折痕，带着些明亮的光。
“我还好……”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岁稔垂下头，错开眼神，不敢再看。
“谢谢。”
“没事，我们先出去。”
话落男生抬步向外走去，迈出去一步后却忽然感到一股微小的力，一回头，就看到自己黑色外套边缘上那两根细白的手指，又瘦又小。
岁稔感受到眼前人的目光，顺着视线，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左手一直攥着人家的衣角。
她立马松开，后退一步，将手背过去，脸色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你先走吧。”
她落在男生身后一步的距离，重新拐进巷子里。
巷道其实并不长，他们刚刚位于一处凹陷进去的拐角处，才得以趁着这夜色将身形隐匿在其中。
几十步的路程，很快到了尽头。
尽头处已然有了前方路灯的照亮，昏黄的灯光下，男生的影子渐渐拉长，岁稔跟在身后，看着男生瘦高的背影一点点向前走。
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后悔自己晚上出门的举动，真是不好好睡觉，瞎跑什么。
走了没几步，衣袖划过手腕时，岁稔轻轻嘶了一下。
巷口处，街边路灯的光芒落下来，男生听见她的声音，扭过头，背着光问，“你刚刚是不是受伤了？”
岁稔仰头，因为背光，她看不太清男生的脸，只隐约能看到他的眼睛。
路灯的光线落在她眼里，像是被无限放大，努力眨眼之后，依旧只剩下他隐约的轮廓。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渐起的耳鸣声里，他的声音被拉长，变得缥缈，也变得遥远。
岁稔忍不住想要晃晃脑袋，想要睁眼看清眼前的一切。
却在下一秒，猛地睁开眼，眼底却是天光大亮。
而她正躺在床上，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只是梦里的一切，也确实是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发生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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