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魏殴知道宋云江对床铺有点洁癖，于是便坐在了旁边的飘窗上，同时递给刘绪军一个板凳。正着身子面向宋云江说：“你爸这种情况，改变他的思想其实不太可能了，他要怎么做，就随他去吧，过好你自己就行了。”
宋云江还是一脸气不过的样子，说：“他这种，完完全全就是在自己坑自己，别人帮他谋取权利，他吃了别人的红利，还要背后骂别人是啥比。我真的是觉得，他这种人，配不上别人的付出！”
听罢，魏殴说：“但是那个敢于发声闹事的农民工头子，他也为自己谋取了利益啊，而且，肯定也是以自己为出发点去的。所以，你可以淡定点了。”
“你这话说得……呼～”宋云江叹了口气，他知道魏殴说得没错，但就是看不起自己老爸的这种所作所为。
“你爸的言行举止，其实不外乎就是有些胆小怕事，遇事唯唯诺诺吗？起码他不是那无良老板吧！”魏殴说：“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至少你和你爸不一样。”
此言一出，宋云江直接“哼～”了一声。“你确定他不会是坑货老板那种人？想啥呢？他不是不想成为那种人，只是他的经济实力不允许他成为他那样的人而已！要是让他做老板，我不敢说他能比现在的老板善良！”
魏殴一时语塞，没有立马接上话，刘绪军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宋云江站在这样的道德制高点上，顿时啥啥也不想说了。
“他们那些人就是干啥啥不行，坑自己人第一名！只要你不坑他，只要你比他弱，他就会把你骨头都吃干净！”宋云江又情绪激昂地说：“他们这种人真的是活该！活特么的该被剥削！被压榨！”
“其实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一个死结。”魏殴平静地说：“我很早之前就给你说过吧，一句话叫‘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我晓得你说过这句话，但其实我也不认同。”宋云江接着说：“谁说穷富就一定和良心挂上你说的那种关系了？”
“我也没说一定，这充其量只是个概率问题。”魏殴停顿了一下，说：“有关系，不代表就是绝对的什么关系。只是考虑整体分布的趋势。”
“要我说，你那个观点，根本站不住脚。因为农民保持着贫穷，反而没有什么作大恶的能量。正是那些富人，本身就因为财富和地位，对这个社会有了巨大的影响力。他们的一点小恶，都能被放大不少！”宋云江说得老起劲了，中途还一直看着刘绪军这个“小官二代”。
注意到这个细节的刘绪军，反倒装作没有发现，他更好奇宋云江这个“懂哥”接下来会说什么。
自然，魏殴也留意到了，不过他很放心，刘绪军肯定不会冲动，最多秋后算账。于是也装成没有注意到。
“确实也是，这件事，如果你爸在的那个工地老板，事先不随意断粮，也不至于发展出这事来。”魏殴附和这宋云江说：“还是当老板的锅大一些。”
“但是！”宋云江再次话锋一转：“你猜他凭什么敢这样嘛？就是因为我爸这样的怂包太多了！看似聪明，实际上就是这一大群人在纵容另一小群人作恶！要说现今环境烂到如此地步。不就是有我爸这样的，形成的温床！不就是他们提供出来的大环境基础吗？”
魏殴扭头，看了一眼飘窗外的小区，然后回过头来说：“嗨呀，江哥，你说得是很有道理。但你爸终究都是你爸，我相信，他肯定是爱你的。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做到我爸那种水平的，确实不多。嗯……肯定不会多。”
“你拿我爸和你爸比呀？那还是比不了！你那个爸不就是属黑人的吗？把你造出来就不要你了！”宋云江完全口无遮拦地说：“我之前都以为，你妈就是人品的下限，但是对比你爸来看，起码你妈的贡献不会是零。”又顿了一下之后，宋云江接着说：“还是莫拿你父母来和我父母做对比！那是在侮辱我的父母！”
魏殴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下来，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很快又被他调整成日常嘻哈、爱笑的样子。同时刘绪军对宋云江的鄙视又增加了一些。总感觉眼前这个明明到了已经而立之年的人，脑子却比不过自己13岁的时候。
“这‘啃老哥’，脑子里肯定少特么根弦！”刘绪军心里更加坚实了自己的想法，“当着大家面前，不止一次这样说魏殴的家事了，确实是智商低！换成我是魏殴的话，我看，我未必能忍得了！”
“嗯～你看嘛！江哥，你的父母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嘛！”魏殴顺着宋云江的话说，却没有把嘲讽的语气表露出来，弄得宋云江还真以为，此话就是只有表面意思。
魏殴续言：“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的父母不就正是如此吗？虽然他们并不完美，但是你现在不也这么大了。有时候就多多包容一下他们。生活不就是这样颠簸着前进吗？”
“得了吧！包容？我包容得还不够多吗？我还需要怎么包容呀？有些原则问题，怎么能无限制包容呢？”宋云江又开始了他的个人秀：“我总不能看着他们犯蠢，还继续让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吧？你是知道的，我很早就给你说过！我妈之前在家附近的商超里上班，工资也就那样，结果他们经常无条件加班，加到商场关大门，她就回不来家，只能在商场里面过夜，第二天接着上班。我一提醒她，说这是剥削压榨她们。她就不听，还摆出一副你行你上啊的态度。就这社会上有太多这样的人在，那些老板、资本家，才特么敢这样肆无忌惮！所以他们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万恶之源！对待万恶之源，还该包容吗？”
魏殴：“嗯，这个我记得，你很早就给我说过了。但你有没有想过哈，如果她们真如你所言那样，去奋起反抗。结果又将如何呢？”
宋云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想告诉我，她们一旦反抗，就会失业，丧失经济来源。而她们的存款，不足以支撑她们去找下一份工作，因此她们才不敢！不仅如此，我爸他们，还有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打工人都是这般现状！对吧，你就是想说这个！”
“是的，所以道理你都明白。”魏殴翻了一下飘窗下的小柜子，取出一个中筒礼貌，拿手上把玩，时不时还转了几下。最后扣自己头上，站在大衣柜的镜子面前，看着自己背心、短裤、拖鞋和大光头，配上一个格格不入的黑色中筒礼貌。
“这要是个高筒就更好了。”魏殴不大不小声地说道：“等几个月，天凉快了，配那身礼服，正合适。”
刘绪军已经看懂魏殴为什么要突然这样岔开话题了，接着魏殴的话茬子说：“咋滴呀？再等几个月，可能丧尸都遍地走了，到时候怎么穿礼服呀？这种活动不便的行头，不是去送吗？”
“头可断，血可流，仪表形象不可无嘛！”魏殴讽刺地一笑，然后又取下那顶和浑身不搭配的礼貌，放回柜子里。对刘绪军说：“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谁不想穿好点呢？”
刘绪军只是轻“嗯”了一声，并无多言。宋云江觉得魏殴在自己说话时，却试起了衣帽，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的不对劲。只是想插入魏殴现在的话题，于是他说道：“我觉得就算不考虑丧尸那些情况，礼服礼貌那套也完全不适合你。”
“哦，此话怎讲？”魏殴故作好奇，“江哥，你对我的穿搭有什么建议？”
“我建议你就适合最大众化的穿搭。”宋云江说：“也许是运动休闲系吧？你这个身材都快成方的了，礼服装束应该是适合高挑的人穿。”
“正装野兽、西装暴徒不好吗？”魏殴问：“之前网上不是挺流行这些吗？”
宋云江：“那些别人是专门设计，还拍视频，做文章，加滤镜的。还有更关键的一点是，人家的脸看着足够小鲜肉，能形成一种对味儿的感觉。你这一看就大糙汉，怎么能匹配得上呢？”
“我可是个戴眼镜的斯文人呢。”魏殴笑着说：“怎么就成糙汉了？”
“戴眼镜并不能证明你斯文撒！”宋云江看了一眼刘绪军又回过头说：“我们仨都带眼镜，但最不适合这种穿搭的就是你。”
魏殴：“细说。”
“你鼻子上那么多黑头，又不用面膜。别人那些适合‘正装野兽’风格的，都是很注重保养的，身材魁梧，但是不乏精致。”宋云江思考着，继续说：“嗯～让我再想想。哦，还有就是，别人一百多公斤，身高我估计会有一米八、一米九。你一百多公斤，却只有一米七左右，身体比例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再一个就是，虽然我不懂你那些专业领域的东西，但是我这个外行都能感觉得到。别人是练健美的，体脂比你低很多，那种肌肉给人的视觉感受就不一样。你一个练力量举和举重的，肌肉形态没得他们那些细节不说，体脂又还高。如果强行套上你说的那一身。我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奇怪。而且，我总感觉你少了点什么东西？又多了些不一样的元素。只是具体的要如何描述，我谈不上来，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
“嗯哼～你还是很懂的嘛，其实。”魏殴又坐回飘窗上，说：“你都都知道衣着和人要怎么搭配。就不能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父母他们现在所做的选择，也许就是目前他们所能选择的道路上，风险最小，最适合他们的了。”
“这怎么能一块比呢？”宋云江质疑，“完全不是一个东西好吧？”
魏殴又把刚刚放进柜子里的中筒礼貌取出来，还顺带拿了一条精致的红领带摆旁边。问宋云江：“那你觉得你父母他们适合这身不？”
宋云江：“这还用问，肯定不适合撒！”
“看来，你一直都明白，什么适合，什么不适合。”魏殴又把那条精致的红领带系自己脖颈上，“但你先前提的那些，岂不是比这……”魏殴指了指自己的领带说：“更不合适吗？”
“其实本来是合适的，只要他们团结在一起，哪怕只是一起发动个简单的罢工就行！”宋云江的情绪回升了一点：“他们上班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普及自动化，老板都在依赖人力。”
“但是最不实际的，就是期望他们完全团结起来。”魏殴又取下了领带，重新折好，收起来。
“只能说，他们被彻底异化、分化了！”宋云江眼里又多了一丝愤怒：“那些老板这样做，他们就特么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魏殴：“这才是现实撒！实际生活中，哪有那么多说干就干？振臂一呼，就一呼百应的？最理想的情况只能出现在爽剧里面。所以，这一切，还真怪不到你的父母头上。”
宋云江：“我还是之前那个话，既然他们没得团结起来反抗的觉悟，他们就只能继续承受当前的苦难。你之前不也是经常跟我说吗？很多人的思想和作为其实配得上他们承受的苦难。”
“是啊，我是说过。”魏殴拖着下巴，轻轻拍了拍膝盖，说：“正因如此，我才只是劝你理解包容一下他们，而不是喊你白费力气去改变他们那根本不可能改变的思想。我知道，他们是你的父母，有些又是你的亲戚，你们家族的关系，并不像我岳家那么离谱。你对你的父母，还有你的父母对你，都是有真亲情所在的。你们亲戚直接也是一样。你不想看到他们被压榨、犯蠢、思想麻木、道德不符合你的期待。本质上，你是希望他们变得更好。”
“呼……”魏殴长换了一口气，再接着说：“但他们生活的环境、出生的年代、接触的东西，都和你有很大的不同。就比如说，你家的房贷，是你父母在还，而不是你吧？经济上也是你父母支援你，而不是你去给他们输血吧？你可以几个月，几年不上班。但他们身上的担子不允许他们和你一样。还有，就拿这次，你爸所在的那个工地，起事的那个农民工。你爸不是也告诉你了吗？那个人因为起事、打人这些嘛，而被抓了。凡事都有相应的代价。这段时间，情况特殊就不谈了，要是放平时，你爸被这样一折腾，你家经济支柱缺失一段时间，会怎么样呢？”
宋云江听着魏殴的话，感觉道理是有一些，但也有漏洞，很快，他就抓住关键点反驳：“问题是现在情况就是特殊都嘛！反正都没工作，没得工资，他还是不敢跟着去抗议。不去抗议就算了，还去骂敢冒头的人是啥比。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因为人是有惯性的，平常生活中，他这样习惯了，现在让他突然转变过来，也不现实嘛！”魏殴抚了抚自己光不溜秋的脑袋，说：“再说了，人都有情绪需求嘛，你爸这样的农民工，平时生活承受的毒打已经够多了，肯定会下意识的想找点乐子，去扯扯八卦，消遣解闷一下……”
“诶！停！”宋云江没有让魏殴把话说完，直接打断：“这不是他犯贱的借口！”
“我没有为他开脱，我只是在分析原因。”魏殴对宋云江的这种行为还是比较反感，索性也不想再劝了，反正宋云江的家务事，自己也没有管的必要。于是他便说：“我只是希望你和你家人的关系能融洽一点，我很多时候和你聊天，其实都是在围绕这个，并没有别的意思。好了，我该训练去了，虽然今天只是个轻训日，但还是要去完成。希望你不要再生你老爸的气了。”
言毕，魏殴打开手机，看着今天的训练任务，走出了宋云江的房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