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琳嫂老了。”
这话是我在回到老家过冬的第三天邻家大爷说的。
他们说是老了,可我心里清楚,是上帝不想让她在这世间受苦了。
在我还小的时候,大约四五岁吧,时间太久我也是记不清了,父母出外打工,我外婆和外公每天下地干活,当时还没什么幼儿园,那都是城里孩子上的。
我闲来没事,在村里溜达,有时跑到菜地里捉蚂蚱或是看到几只喜欢的要紧的蝴蝶追上去多瞧几眼,但最终也没个什么意思。
有一日,我遇见了她——刘琳嫂。那时她还年轻,长得也不算漂亮,但眼神里透着灵动,举止上又十分像温顺的兔子。
她在园子里摘黄瓜,她种的黄瓜翠绿翠绿,外面跟翡翠似的,看的人嘴馋。
她提篮准备走时望见了我,我一激灵打算跑走她却挥手叫住了我。
我还记得她当时的笑容,那一笑就感觉世界都要融化了。
她从篮子里拿来一根出来,我虽想吃但也是受过管教的孩子,但她却塞带我怀里还笑眯眯地说:“你拿着吃,要是好吃你就再来这,我每天都在这,我给你摘。”
我当时心里欢喜但也有些不好意思,想到外公常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就脱口而出,大抵当时也是想展现自己有文化吧。
她噗地一下笑出声,她笑我人小道理到懂得挺多,还说要是怕拿她的心里过意就过来多陪她聊聊。
于是那天起,只要闲下来我就去找她,说是闲下来那是好听的,我也只是赖在床上起不来,但她就不一样了,每天都来园子里,不是在侍弄花草就是在打理蔬果,似乎这个园子是她生命中的全部。
刘琳嫂的园子是几户人家里最好的,里面的东西眼花缭乱,每一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都是她倾注汗水得来的。
我最喜欢的还是她种的番茄,在村里这东西的名字很多,有的叫红茄有的叫洋辣子,我喜欢说这是西红柿,然后时间久了她也叫它西红柿。
到了我上学的年纪,来的少了,但也会带几本书过来找刘琳嫂,刘琳嫂也不再如以前年轻,她有了白发,很少但很显眼,手上有了茧子,稀疏的皱纹挂在眼角。
最深刻的一次我和她坐在她家门口的石阶上,她不识字,所以我读书给她听,她很喜欢史铁生的《我与地坛》,那时这书刚出版不久,我手上的还是同学借我的。
她很乐意听而且总能记住那些好的句子,还经常念叨,有时还问我些关于此的问题,甚至会让我教她写字。
记得她有一次问我:“宁啊,你说,这书上写这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那风铃长啥样啊?”
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刘琳嫂还没出去过,回想起来让人唏嘘,刘琳嫂每天都在园子里,如果不在,那一定就是在家里料理家务,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出去看看。
我什么也没说就捡起一根棍子在地上画起来,她靠近目不转睛的看着。
那时的地还不是水泥路都是泥土地,于是我就经常画给她看,记得有一次我放学晚了她自己倒是在石阶上坐着拿着木棒在地上画着。
我站在不远处良久未动,看着余晖铺平在地上,披在她身上,她抬头望见我笑笑,什么也不说,我也不说话……
刘琳嫂很少跟我提过她的事,在我印象里,她就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每天所做的就是相夫教子,但她丈夫是个读书人,我没见过,她也不喜欢提。
她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三四岁吧,脾气坏得很,公公婆婆也对她不是甚好,总挑剔那挑剔这,直说就是鸡蛋里面挑刺。
她从不埋怨,因此她的身躯日渐弯曲,像是摧枯拉朽的老树,可她每天把事情做的这么好,本就应该挺起腰板大步往前走的。
我考上大学了,她提出要送送我,我问她公公婆婆同不同意,她说明天家里没人。我不想她被数落,一直劝她不用送,但她执意要送,我也就从了她的意。
那是她第一次到城里,也是最后一次。
正值夏季,叶子被太阳装点成翡翠,每一片都是精雕细刻出来的,冗长的蝉鸣与车水马龙声交杂着。
路上跟她差不多大的,小一点的,大一点的都有,但她们和她就不一样,个个光鲜亮丽跟那过年细心装点出来的红灯笼似的,而刘琳嫂就显的更像靠在门边的挂灯杆,那是刘琳嫂从没见过的人间繁华。
到了火车站,车还没到但人很多,碰到是难免的事,可她只要碰一下就对人弯腰道歉,即使是被人撞了她。
我对此很不满,我告诉她咱做人都一样,干嘛把自己弄得这样,她摇头说:“咱都是乡下的,要是遇到个脾气好的就罢了,要是遇到那不讲理的你怎么知道他想怎么样。”
我顿时哑口无言,我看到她刻在骨子里的怯懦,一时间竟有点辛酸。
快上车时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袱,里面装着鼓鼓的东西,她给我,我推回去,她又塞到我怀里,以前她也会塞给我东西,我心里是欢喜的,可这次我不想收下,也怕了。
最后我收下了,帮她叫了个伙计送她回去,我偶然看见她那眼里全然没了从前的灵气,岁月把她的灵气带走了。
我转身上车,开动后我才打开,里面竟然是几个番茄还有一些果子,下面竟还有着一张折起来的纸,我翻开后上面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心里如被什么震动了,上面写的字很大又不太清楚但我还是能看懂的,我小心地收好,看像窗外,晶莹的泪水簌簌地流下。
过了四五年吧,我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那时还是实习,我总会想起刘琳嫂的园子,那颗颗饱满的番茄,她总不厌其烦地摘下来洗了给我吃,然后问我今天会读什么书。
后来我辞了工作回来了,也就是现在。
“刘琳嫂老了。”这句话萦绕在我耳旁。
我参加了刘琳嫂的葬礼,好听点叫朴素,我是心里不是滋味的,她的儿子站在一旁吸着烟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
后来,听人说刘琳嫂的儿子去跟人赌钱关局里了,出来后把刘琳嫂气走了,我听着面无表情,心里却一片雾霾。
有时候我还会想起她,那个怯懦而又单纯的女人,想到以后再也吃不到她种的菜很是可惜,当然,对她也很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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