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说起来最感谢的人还是你爸爸。”
郑双鸿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静静地望着谭家名。
谭家名靠在枕头上,一边说:“那你这些年应该水深火热吧。”
“说不上水深火热。”郑双鸿不自然地回头瞥了一眼窗外的方心訸,“但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爸爸,我一定是监狱的常客。”
郑双鸿看着窗外,窗外飞来一只孤鸟,静静地落在了窗台上。
郑双鸿说,在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他经历了人生一辈子的劫难。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曹虎。
曹虎,对于郑双鸿来说他就是长了一副欠抽的模样。
那会儿他刚初三毕业,身材还算可以,穿着黑白色的校服准备回自己和谭国成的房间。
他十五岁了,那会儿正准备去完成谭国成安排的暑假计划。
如今回想起,他觉得自己错不该穿着泳裤直接走的。
他当时住在曹家别墅,和谭国成住在一层,两张床。
郑双鸿那会儿压根不知道曹博文和曹虎的关系。
眼前的曹虎喝的烂醉如泥,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
看到曹虎这样,他下意识地反应就是把曹虎带回客厅休息。
他想:“我该走了,不然等会儿游泳目标得不到了。”
郑双鸿披上毛巾,准备离开了。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脊背很痛,像是手指指甲嵌进去了。
曹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他狠狠地拽了回来。
也就那么一瞬间,他便一丝不挂就这么呈现在曹虎的面前。
十五岁怎么能跟近四十岁的男人比力气,更何况那个时候郑双鸿的身材属于偏瘦,他根本没办法逃离。
曹虎把他压在身下,一遍遍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疼瑟之感十分强烈,让郑双鸿生不如死。
之后,郑双鸿也不再愿意去游泳了。
曹虎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但是郑双鸿没有忘记。
晚上,郑双鸿就告诉了谭国成。
郑双鸿也很忐忑,他不知道谭国成是否相信自己。
毕竟这些年学过的案例,他发现95%的家长都是不相信的。
谭国成听完他所说,第一反应就是带着他去了一趟医院。
在去医院的路上,谭国成问:“难受么?”
“疼,还是疼。”
“他就是头禽兽,你才十五岁。而且就算是十五岁,那也不能这般欺负!”
郑双鸿一惊:“爸,我以为……”
“你以为我不相信你?”谭国成点上一根烟,“你脸色都告诉我了,你不会说谎。”
到了医院,结果是谭国成所想,当晚就在外面把谭国成就把自己带的一包烟全抽完了。
“爸……我还是疼。”
谭国成说:“爸爸教你,学会反击。”
“可是他万一把我铐住了,我不就逃不了了吗?”
“小双,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要报警,但是这样的事儿吧……”
谭国成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完。
郑双鸿知道谭国成对自己好,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儿子。
谭国成曾跟他说,他自己也有个儿子,年龄跟自己相仿。只是因为特别的原因,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儿子,所以他可能不会教好一个男孩子该有的知识与技能。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郑双鸿心目中做一个最好的父亲来弥补自己对亲生儿子的想念。
郑双鸿说到这,一边给谭家名切了份苹果。
谭家名接过苹果,不忘答谢:“那你接下来,还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吗?”
郑双鸿叹气:“后面经历了四次。你根本不知道,老曹家的人特别恶心,他们总是有新鲜的招数等着应付你。最后两次,他们趁着你爸爸公干的时候弄的,我的双手就这样用手铐和布条绑着,我怎么也出不去。他们轮流上阵,把我身体折磨的好几天都下不来床。”
谭家名看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他说:“我猜,你一定想过轻生。”
“第一次我就想了。但是你爸爸说不行,如果我轻生了,那就给他们更加猖狂的机会。我必须活着,活下去指认他们。他们除了是大毒枭,最恶心的就是这些行径,所以一定要把这些行径告诉大家这些人有多恶心。你爸爸曾说,一些人会有恋犯人情结,尤其像曹博文这种衣冠楚楚的坏蛋是最多的。他往往以一身傲骨著称,把自己包装得特别好,然后满足自己的私欲干着伤天害理的事情。”
其实郑双鸿明白,这些事只有自己明白才能想清楚。
毕竟这件事很不光彩,周围的人也不知道,所以除了谭国成,其他人他一个也不说。
这反而造成了郑双鸿性格的缺陷。
他见到曹家兄弟会不自然地慌张,有的时候甚至想逃避。
谭家名说:“我听说,如果曹志武还在,情况可能更加可怕。”
郑双鸿点点头:“曹家人都是疯子。他们男女关系很迷惑,所以很多人都觉得蹭他们的光可以成事,结果根本没有。这些年你爸爸一直都保护我,从来没让我走一条弯路,也没有让我走一条不属于的道路。他只告诉我,人一旦失去理智,就会一辈子失去理智。”
郑双鸿承认,若不是有谭国成,他早就倒霉八辈子了。
谭国成一直都跟曹家人很不一样。起初,郑双鸿只知道他陪着曹家兄弟打拼,干了许多事,立了许多功劳。他一开始也认为谭国成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后来经过他救命以及相处,郑双鸿发现他跟曹家人有很大程度的不同,尤其是做人。
假期的时候,他总会跟着谭国成去出差和收钱。
谭国成从来不信任任何人,他只相信郑双鸿。
郑双鸿曾问:“您怎么那么相信我呢?您不怕我也背叛你么?”
谭国成冷哼一声:“如果你背叛我,那么你现在就在监狱里了。”
郑双鸿并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直到十八岁那一年高考后,谭国成以旅游之名带着他来到迪化。
下了飞机,谭国成直接带着他去了某个地方找了一个名叫江涌的男人。
那是一个类似于旧小区的地方,周围都是来往的老人和小孩,还有几个跟自己差不多年龄的青年人。江涌就住在这里,谭国成不忘示意他:“你把你跟曹家兄弟的事情跟这个伯伯说一下。”
郑双鸿对江涌起疑心,他不是很能相信江涌。
他的眼神望向谭国成,谭国成继续说:“没事,你说。”
郑双鸿把事情说了出来,他也能看到江涌的脸色极为差,甚至眉毛都挤成了一团。
郑双鸿又转身看着谭国成的脸色,他像是久经沙场,已经对这些充满了免疫。
最后,江涌问他:“孩子,我现在有件事请你帮忙,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郑双鸿颔首:“您说。”
江涌拿出一张白纸,写下了两个字。
「线人」
按照他看《无间道》的经验来看,他猜到了谭国成的真实身份。
难怪以前他问谭国成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说的名字跟自己知道的名字是两个不一样的称呼。
还提醒他,如果他说出去,你我都得死。
“爸,所以您是……”
谭国成弹了弹烟灰,不忘说:“孩子,爸只希望你能走光明之路。”
望着这两个字,郑双鸿抬起头说:“能让我考虑一会儿吗?”
江涌示意:“轻便。”
也就考虑了十分钟,郑双鸿表示:“我做。”
江涌平静地说:“你给我个理由。”
“我要回报。”
就凭这四个字,往后十年他就成了真正的无间道。
“你后悔吗?”
谭家名吃完了苹果,眼神直勾勾看着窗外的方心訸。
“我不后悔。你爸爸是那么好的人,我的确是应该回报的!”
“你就没有一刻不相信他吗?”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跟着他能成事。”
郑双鸿表示,自己这么多年能够撑下来,完全是靠着谭国成一步步教导。以前他好几次都差点剑走偏锋,但都被谭国成及时发现制止。
也就是在十八岁那一年他知道谭国成是个警察。
所以做线人,也是他愿意的。
“其实我当初跟你爸爸说过你,但他并没有认出你是他儿子。”
“我也没想过我是他的儿子。”谭家名语气严肃,“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吗?”
郑双鸿一语道破:“我猜测应该是咱们去玉龙雪山那次吧。因为我去输血的时候,医生还说你电视剧看多了,一点常识也没有。”
谭家名没有否认。
郑双鸿又说:“其实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生活。那种日子可能是一辈子的,也有可能是暂时的。但是在我眼里,我只想过完这一生的苟且!”
郑双鸿观察着谭家名,只见他的嘴唇还有稍微裂痕,不忘提醒他多喝水。
谭家名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继续说:“我那个时候还挺羡慕你的。我当时还不知道他是我爸爸,我一直很羡慕你有一段完整的父爱,这往往是是我没有的。”
郑双鸿摇摇头:“是我占了你的,我被你羡慕,这不值得!”
这确实不是很值得。
“双鸿,你这几天就要走了是吗?”
郑双鸿颔首:“对,要走了。”
谭家名一脸认真:“那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郑双鸿笑笑:“想好了。”
周台子村,是他想去的地方。
王归早警官的出生地。
那是王归早的遗愿,也是他一直想过的生活。
郑双鸿依稀记得那一晚雨夜,王归早身中数枪。
雨太大了,郑双鸿只看到曹博文从自己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朝着王归早一连打了好几枪。王归早奋力抱住他的双腿,却被曹博文狠狠地踹了几脚,一边还说:“妈的,叛徒!通通都是叛徒!给我死吧!”
曹博文模糊不清看着眼前的王归早,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那种血腥味弥漫在雨里,散发着一股不知名的气味。
曹博文示意郑双鸿赶紧走,郑双鸿却说留下来垫后。
雨真的越下越大。
郑双鸿见曹博文走后,赶紧抱住王归早。
王归早此时没什么力气了,但他还是用尽全力说了两句话。
一,全须全尾把谭家名送回到他老婆那。
二,周台子村,需要搞建设。
想到这些,郑双鸿的烟瘾像是起来了。
谭家名识趣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交给他。
郑双鸿看着这包软红塔,问:“什么时候买的?”
谭家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爸的。”
郑双鸿简单握了握,发现里面不全是烟。
谭家名此时正在发呆。
郑双鸿循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
方心訸还在外面等,郑双鸿说:“你要好好待她。”
谭家名自然明白。
“我曾经想,我也想找个像她那样的女朋友,但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这辈子,一个人过着也挺好。你要好好珍惜眼前的爱,因为能有一个这样不离弃的女人,真的很了不起。”
说到这里,谭家名的脸色慢慢转变:“我再也爱不上第二个女人了。我爱她,爱到入骨。”
郑双鸿表示,他已经不想把爱分享给别人了。
往后余生,他只想把爱留给自己。
至于缘分,就再说吧。
郑双鸿站起身跟谭家名拥抱握手,最后走出病房。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的方心訸已经低着头睡着了。
他轻轻地把方心訸换了一个方式靠在一旁,一边帮她整理好手机。结果用力过猛,他把耳机和手机分离,听到里面的音频。
郑双鸿看到病房里的谭家名,示意他出来一下。
谭家名慢慢地走出来,看到方心訸这般,便把她的头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郑双鸿把外套脱给她,谭家名摇摇头:“不需要,我抱着她进房间就好。外面现在的天气,你穿太单薄了。”
确实单薄。
就是一件皮夹克套了一件内衬。
谭家名搂着她的身体,一边又问:“忘了问你,等会儿要去哪?”
“监狱。”
郑双鸿的语气很冷。
语句虽短,但语气像是和外面的温度基本持平。
“还是想去看看那人吗?”
郑双鸿这一次笑了:“是啊谭警官。毕竟做人还是得有始有终,我可不想显得自己不像个人!”
谭家名抚着方心訸的头,问他:“我去送你?”
郑双鸿摆摆手:“不需要,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说完,郑双鸿穿好皮夹克,起身离开。
他头都没有转。
收拾好行李,他先是来到了警局。
谭国成见到他来了,连忙把他迎进来:“儿子,你来找我什么事?”
郑双鸿背着单肩包,一边说:“爸,我得离开了。”
“去哪想好了吗?”
郑双鸿颔首:“想好了,我要去滦平。”
“滦平是个好地方,多走走。”
“爸……啊不,谭警官,我还能继续叫你爸爸吗?”
谭国成笑道:“什么话,我养你这么大,你还想赖账?”
郑双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没有,不敢。”
“跟妈说了吗?”
郑双鸿说:“没有。算了吧,我还是想一个人好好离开。”
谭国成表示赞同:“也是,你一路平安顺利。”
郑双鸿望着窗户外面的天气,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也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
未来一切充满了迷茫。
但未来是美好的,一切的路都是光明的。
他的皮夹克口袋里还有那包谭家名给自己的软红塔。
坐在出租车上,他把软红塔打开了。
一堆烟的里面夹着一张字条。
字迹很熟悉,是一个很熟悉不能再熟悉的字体。
上面只有一句话。
这些话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人生南北多歧路。】
记忆里,这字迹的主人总爱读诗词名句。
他说:“你的养母是个语文老师,所以我就会多读点诗词,想跟她更多话题。”
他说:“做白眼狼会倒霉八辈子!”
他说:“你一直都是好孩子,只是在这个环境里,你所能做的只有忍。”
……
外面的天依旧是那么好。
如同他的心情,终于得到了释放。
半生煎熬和艰辛,终于可以如愿见到美好的太阳了。
他点上一根烟,开始缓缓吹着,接着不忘把手臂放在窗外。
郑双鸿想,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抽的最后一根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