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最惊讶的一个,自然是秦至成了。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没留意他的表情。
……
马冲收到谭母的信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三点多了。
当时他刚下了飞机,看着手机消息急匆打车赶来医院。
在此之前,他因为天气缘故到处找地方转机,就连手机信息电话也是一概没理。
直到真正到达了迪化,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奈何探视时间已经过了,马冲只能拉着小型拉杆箱在一楼药房前的座位上凑合了一晚。
马冲也没睡多久就醒了。
他一向浅眠加认床,加上座位冰冰凉凉,他并不能马上入睡。
直到早上七点刚过五分,医院人开始多了,马冲才急匆匆地先去洗手间简单洗了个脸,然后拉着行李箱赶到病房。
打开病房房间门的时候,马冲跟方心訸打了一个照面。
方心訸正准备回宿舍休息、梳洗和更衣,望着眼前胡子拉碴的马冲,她笑道:“小马哥,你这样是去哪儿?要去当便衣吗?”
马冲摸了摸脸,自己确实是有便衣的感觉。
回到这座城市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又没来得及收拾和刮胡子,他可不就是沧桑了。
若不是这一身昂贵的西装,方心訸估摸着能说更多。
马冲一向不爱跟女人讲所谓的大道理,他自然地直接切入自己想说的正题:“阿名,你这个样子现在可不像个警察。”
马冲这个样子特别像一个人靠衣装的二百五。
尤其身材又高大健壮,显得更像一个收保护费的。
谭家名微微睁开一只眼睛,不忘怼回去:“就你像。不过我也就是一个普通的警察,算不上什么的。没魄力,没精神头,更加没有所谓的共情……”
马冲说道:“你确实不像警察,但你的确是个好警察。”
所谓的好警察,到底是什么样?
谭家名也说不上来。
最起码,不能是像他那样按部就班,准时上下班的人。
毕竟自己已经普普通通五年了。
他不想这么普通了,他只想为更多人做事情。
所以每一次难得的出警,他都尽心尽力。
方心訸看了一眼手机:“家名,我今天的班去不了了。”
谭家名看着她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他说:“那你回家一趟吧,你也好几天没回去看你妈妈了。你睡一下吧,昨天在这,你也没怎么睡好。如果耽误了上班,那得不偿失的。”
“嗯,这一次我听你的。但说好,下次你要听我的!”
方心訸走上前,弯腰用嘴唇简单贴了贴他的额头。
谭家名握紧她带有余温的手:“永远都听你的。”
“总说我太累了注意休息,你也是。”
马冲双手叉着手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情骂俏。
他早已习惯这样了。
在他们三个人圈子里,唯独马冲一直在花丛里游走。
他不像谭家名那种要命的固执认真,也不像方心訸那样展示的坚强隐忍。
马冲只会把固执挂在脸上,把认真挂在嘴边,把隐忍记在脑子里,把坚强留在心里。
谭家名用左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回去吧,我们会再见。”
“谭家名,你要好好的。我虽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女人,但……你别忘了,我是感性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心訸的眼睛如同一匹被雨淋湿的黑色绸锦缎。
柔柔的泪水含在眼里,又带着些许沉重。
谭家名颔首,目送她离开。
方心訸走了之后,马冲一下子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
马冲微微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一个橘子开始剥开,他一边还在说:“阿名,我说你怎么总是受伤?明明都是一个很普通的干警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再这样的话,你还不如直接去给人办身份证和户口好了,那个最起码安全。”
跟很多人一样,马冲同样也很担心谭家名。
因为比起其他警察,谭家名真的不会保护自己。
总是一次性和一股脑拼命往前冲,丝毫不带考虑。
已经两次都这样了,谁还能知道第三次会发生什么。
毕竟事不过三。
马冲剥开橘子,把一半分给谭家名。
“啥时候出院,老子来接你。”
“明天吧。”谭家名一边说,一边思考着一个问题:“对了马冲,求你个事儿。”
马冲看着他,像是真的有事。
谭家名语气诚恳,不带丝毫温度,也绝不拖泥带水。
“你说。”
马冲把右脚放到自己左边大腿上歪歪地坐着,那一身上好且昂贵的西装被他蹂躏的完全不像个人样。
在谭家名记忆里,也就只有马冲会这样蹂躏贵东西。
马冲是他们这一带小有名气的富家公子,加上回族的优势在附近一带很有名。加上他家世代经商,他又遗传了商业头脑,在这很多人都在为钱想不开的时候,也就只有他如鱼得水。
“这个事,可是一个不情之请。”
马冲嫌弃他啰嗦:“你再不说,我可要收费了。”
接着,马冲朝着他伸出了五根手指:“我看你是我兄弟,你就给我这么多,算是给你打折了。”
马冲表示,头脑跟自己的西装一样,昂贵的很。
谭家名缓缓地说:“前几天有个案子,里面犯罪嫌疑人的老婆没有工作,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就是帮她找个合适的工作。资料我回头给你大概总结一下,因为我这没有。”
马冲看了他一眼,手里还甩着他那常年不离手的宝马车钥匙挂件:“你小子还真把我这当善堂了?你说说看你这五年你当警察,干了多少好事,又有谁真心想着和惦记你好了?不还都是几个白眼狼,赚了钱,搞了事业,还记得你这个小警察吗?”
道理是没说错,但是谭家名还是想拼一拼。
“这一次不一样……”
“说吧,怎么不一样了?是哪家的儿子年纪小,还是哪家的女儿考高考?”
谭家名看到马冲的手很难耐,显然是想抽烟了。
马冲显然是把谭家名的话倒背如流,至于是发生了什么,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谭家名,你不要这么看我,我是个男人,心眼没那么小。我只是觉得,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察。没必要整天为了这个,帮了那个不计较个人得失。可事实确实是这样啊,你帮了那么多犯罪嫌疑人家属,又有谁真心感谢你了?又有谁真的明白你的抓捕是有意义的?你总结一个给我看看?还有,你是个男人,说话不要老是吞吞吐吐的,尤其请我帮忙的时候。你审犯人那些精气神儿都哪里去了?”
马冲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显然是习惯了谭家名的性格。
谭家名对比其他警察,其实真的很普通。
那种普通,就好比刑侦剧里只配有一句台词和无数背景板一样。
马冲的性格跟他名字一样,横冲直撞。
谭家名公私分明,马冲理解。
马冲性格迥异,所以谭家名才能认识他。
“诶,我也明白你说的,这五年我也确实没讨要什么好。当警察的,不都是为老百姓着想和服务嘛。”
马冲的后背靠在椅背上,一边还摇晃着椅子,把声音弄得吱吱作响。
马冲语气开始变得平和:“问题是,得有老百姓懂你的好啊。”
说到这,马冲继续示意指了指他的肚子:“你还记得这个吧?去年,就去年。你抓了一个犯人,那犯人因为钱带着小舅子杀人灭门。你去抓人家,你倒好,肚子还被小舅子直接划开一个口子。这事儿,我还替你隐瞒了小方,为此我还千里迢迢带你避开了这家医院而跑去了六院。虽然我不知道你最后有没有让小方知道,但我当时可在场的啊。那家属一直找你要说法,说是什么自己的老公孩子被抓,自己没好日子过了……你硬是捂着肚子找我给她找了家小企业做清洁工。说是人家孤儿寡母不容易,那人后来被判了多少来着?”
谭家名吃着橘子,默默地说:“二十年。”
“对,二十年。我知道你这样很善良,为人想,但你更多是你妈妈的儿子!谭家名,有的时候就是凶狠一点,残忍一点。你每次都这样,但看着人家孤儿寡母都不容易,结果呢……那女人见到你就避而不见,一点谢谢也不说,还拼命说你是坏人,你说有没有这回事儿?你还是警察呢,这样的善良,我可不提倡!”
马冲说的没错,但谭家名也没错。
“还有,有一家母亲因为工作拖欠工资把上司杀了,她只是为了那笔钱想给女儿换一个好的随身听听英语。后来,你把那个钱说是借给那家的女儿,结果那个女儿做了什么?那个女儿居然拿着你借给她的钱抽烟喝酒,最后高考也考到了职大。这件事你我不是不知道吧?我多次跟你说把钱要回来,你居然不干?谭家名,你知道不知道那可是你三个月的工资啊。”
谭家名默不作声,还隐隐地摸着肚兜那块疤痕。
他岂能不知道这些无所谓的徒劳有功呢。
马冲看着他的模样,马冲也叹气:“要是你爸还在,你爸……”
“要是我爸爸还在,他也一定会让我这么做的。好人有好报,我妈跟我说过。”
“那这一次,你确定你会有好报吗?”
谭家名摇摇头:“不知道,但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马冲就借他最后一次的劲头,答应了这件事。
“我跟你说,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再这样,我找你妈妈要钱了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谭家名笑了笑。
他知道马冲不会要,因为马冲说过那一句最经典的话:【绝对不轻易拿老百姓和政府人员的一针一线】。
病房外,一个护士对女人说:“小姐,您不进去吗?”
“不用了。”女人语气平淡,“我有事,得走了。”
女人离开了病房外,沿着一旁的楼梯下楼了。
……
谭家名出院后,很快就继续上班了。
他也没有按照江涌的要求休息一礼拜,而是直接去销假了。
“小蔚,那牟涛家属怎么解决的?”
慕容蔚转过身看他:“哦,我们在后半夜送她们母子俩回家了。”
“那母子俩,还有什么亲人吗?”
“他们不是本地人,所以只有她们母子俩。”
谭家名打开电脑,开始打卷宗笔录。
望着这份笔录,谭家名再仔细看了一遍:“原来他们是黑水市人啊,我说呢,她们怎么不像本地人的口音。”
“本地人啥口音啊?”慕容蔚笑道,“是四大爷那种吗?”
谭家名疑惑:“四大爷是谁?”
慕容蔚说:“四大爷就是陈建斌,因为他就是本地人。”
“那是哪一种?”
“就跟你这么说吧,有些话跟长安的话很像。为了让你明白,我拿这句话举例子吧。君子之交淡如水是普通话,如果是有些本地人,那就是jiōng子之交淡如水。如果是孙中山,那么他们就会说松中山……”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
谭家名只是上扬了一下嘴角,没有丝毫表示。
好笑吗?
慕容蔚觉得是挺搞笑的。
但在谭家名眼里,她根本没看出来这个事儿好笑。
相比之下,她还觉得谭家名的笑点非常高。
如果说她的笑点低成小沙堆,那么谭家名的笑点高的就如同喜马拉雅山。
“对了名哥,你哪里人?”
谭家名头也没抬,直接对着电脑打字:“大城山。”
“大城山啊,那个地方很远。”
谭家名颔首:“对,那地方七六年发生过地震。”
慕容蔚没有说话,而是坐在工位前整理案件。
打完笔录,谭家名把电脑调成休眠模式,准备抱着文件去江涌的办公室。
但江涌并不在。
江涌很少这样不在办公室。
自从他跟了江涌,江涌从不缺席工作。
他虽然平时语气很随便轻快自在,但面对下属的时候,江涌一直如同父亲对待他们。
江涌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亦师亦友,亦父亦领导。
江涌属于局里的老人,还有五六年就要退休了。
面对这一点,江涌压根儿没有把年龄当回事儿。
他总把一句话挂在嘴里:“我不会六十岁退休的,我还有个案子没解决,遗憾着呢。”
遗憾……
每一个警察心里,肯定有一份遗憾。
那可能是一份悬案,也有可能是一份未解的意难平。
谭家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书柜。
书柜是沉香木,门是透明玻璃设计的。
书柜的中间有一张照片,上面是四个人。
谭家名每次来办公室,他都不会留意那一张照片。
又或许,这一张照片不太起眼。
因为这照片是黑白色的,而且像素不高,还牢牢地放在了木质相框里。
谭家名仔细上前观察,发现相框是新的,照片却已经旧的不成样子了。
他只能看清是四个男人。
至于谁是谁,他是一点没看出来。
但里面有一个绝对是江涌。
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谭家名的思考。
电话那一头,是江涌。
“什么,小李醒了?”
江涌在电话那一头语气僵硬:“你和小慕容过来一下吧,现在她情绪稳定。”
“好,我马上跟小蔚过去。”
“对了,你走之前,能不能给我带个东西?”
江涌的语气像是很失落,但又不知道失落因何而起。
“什么东西啊老江?”
谭家名原以为是他常年不离手的罐头水杯,但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桌面上的牛皮纸信封。
牛皮纸信封已经皱巴巴,轻轻一碰,都能感觉会烂。
“就是信封,你看到一个信封了吗?”
谭家名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封,说:“看见了。”
“你帮我把下面的主机后面的插口的u盘拆下来放进去,然后把这个拿过来给我。记住,不要让小慕容看见。”
谭家名弯下身体,准备去够u盘。
谭家名因为左手拿着手机,只好用右手伸手去够。
江涌的电脑有一些年头了,主机箱上面还有一丝丝灰尘,让谭家名猝不及防。
谭家名费了老大劲才拿出u盘,他用u盘盖将其盖好,放入了牛皮纸信封里。
机箱上的粉尘向上飘散,谭家名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开始不自然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谭家名努力扇着前面的灰尘:“这男人,这地方多久没打扫了啊。”
电话那一头江涌还在着急:“搞完就快点过来!”
谭家名把u盘和信封放到外套口袋里,还不忘对电话里吼:“好,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