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名一边写一边问:“在哪?”
年轻男人说:“一中。”
……
说完,男人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
谭家名头也没抬,直直地拿出一个垃圾桶:“扔这。”
男人把烟蒂扔下去,不忘答谢。
谭家名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开始推理自己所谓的理论:“有人寻衅滋事,你不打电话怎么还亲自来了?”
年轻男人猜出了谭家名的顾虑:“你怕我贼喊抓贼?”
“我确实有这样的怀疑。但是因为我是警察,所以我只是推测,没有故意怀疑你,希望你能明白。”
年轻男人倒是好脾气,他说:“嗯,我知道。”
“对了,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随后我们派警察过去。”
年轻男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谭家名:“难道你们不是秒出警的吗?”
谭家名站起身,不忘把外套开始穿在身上:“你先写,随后我过去。”
年轻男人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大名,然后写着日期和联系方式。
不得不说,这个签字在谭家名眼里,他觉得字如其人是假的。
尤其是在这眼前名为郑双鸿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的签名和他的容貌不是很相称。
郑双鸿把名字签的很大,恨不得让所有人记得他的那种。
见谭家名穿好警服,郑双鸿说:“警官,你一个人行吗?”
谭家名把警帽也不忘戴上,不忘说:“我可以。”
郑双鸿和谭家名还没走出外面,却被老江看到。
老江问他:“谭家名,你干嘛去?”
“有人报案,我得去一趟现场。”
郑双鸿看着老江,老江的眼神微微瞟了一眼郑双鸿。
老江继续对谭家名说:“那你注意安全,等会儿雪太大了,你就直接回家吧。”
谭家名嗯了一声,推开门出去了。
外面风雪更大了,以至于谭家名都开始怀疑郑双鸿怎么来的了。
郑双鸿像是猜出来了谭家名的心思,他说:“警官,我是坐最后一班公交车来的。”
谭家名无言以对:“走吧,上我的车!”
谭家名汽车被冻住了,得等一会儿。
半小时后,谭家名开动汽车,准备去一中。
要是以前,正常的路半小时就到了。
如今外面风雪交加,加上路打滑,谭家名开的很小心。
郑双鸿全程无言,他看着前方,还时不时提醒着谭家名。
在一处红绿灯前面,谭家名及时刹车在等红绿灯。
等绿灯那短暂的九十秒里,只有谭家名手机响了两次。
到第三次的时候,郑双鸿示意谭家名:“警官,你的手机响了。”
谭家名把手机揣进口袋,继续开动着车。
好不容易到了一中,谭家名把车放在一旁停车的位置停好,跟着郑双鸿来到一中旁的一处民楼。
出去前,谭家名还从后座掏出一件深黑色羽绒服,把警帽摘下,简单换了一身便装出车门。
毕竟便衣可以少点惊动人群。
来到民楼最里的一栋,郑双鸿带他来到六楼,并做出邀请状:“警官,这边走。”
郑双鸿还没开门,谭家名就听到了里面搓麻将和打扑克牌混合的声音。
“来来来,重开一局!”
“成哥真的好手气啊,我们怕是打不过了!”
“奶奶的,再开,不输的裤子掉了都别给我走!”
谭家名在门外质问郑双鸿:“你让我开那么久,就是让我来听这些的?”
郑双鸿看了一眼谭家名,掏出钥匙开门:“不全是。”
郑双鸿开门后,不忘朝着中间牌桌的中间一处坐着的男人喊:“爸,我回来了。我……我请了个大夫。”
只是十秒,谭家名就能把刚才那说话的男人显要特点记住。
男人留着平头,大概五十五岁左右,浓眉、单眼皮,谭家名只能看到他上半身是一件灰色的T恤。
平头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烟,手里还在搓麻将:“快点,这一局谁赢我,我把今晚赢的钱都给他。”
不比其他人,男人的面相极为严厉,几乎不近人情。
平头男人只是跟谭家名对视了一眼,随后继续低下头玩麻将。
低头洗麻将的时候,他朝着郑双鸿喊道:“小双,你看看那人还死了没有?没有的话,让大夫看看,我们该怎么伺候。”
郑双鸿带着谭家名来了一个房间,示意他看眼前的一幕。
那是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女人,穿着艳丽的真丝裙,嘴角还有着些许白沫,地上还有几个洒了了一地用透明塑料袋漏开的白色粉末。
谭家名探了探她的鼻息,开始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警官!”郑双鸿按住他的手,“她死了么?”
“不死也瘫了。”谭家名使劲甩开郑双鸿,“打120!”
外面的中年男人还在喊:“小双,怎么样了?”
房间里,谭家名问郑双鸿:“你们入了多少斤?”
郑双鸿一脸无辜:“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谭家名单手把他的右手往反方向扣:“她最起码吸了三克。是你们逼的,还是她主动的?”
郑双鸿开始吃痛,但他只能咬牙忍受:“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爸叫你来找我们的吗?”
郑双鸿想用力挣脱谭家名,但奈何他是绣花枕头,根本不是谭家名的对手。
“不是,是曹哥!”
谭家名松开他的手,开始打120。
120来的时候,棋牌桌已经撤下了。
平头男人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女人被送到担架,最后被送入救护车。
平头男人示意郑双鸿上去跟着,自己随后就来。
谭家名站在平头男人旁边,见他拿着老式手机困难地用按着字,接着又是甩了甩手机。
大概是手机的款式太过于久远,平头男人在骂家带口,口气里不带丝毫温度。
旁边的人说:“成哥,都用了这么多年了,换一部吧。不然你赶不上年轻人的脚步了!”
见谭家名没走,平头男人说:“小伙子,今天谢谢你了。”
谭家名没有理他,而是低着头护着火点了一根烟。
天气太冷,谭家名半天烟都没点上。
“哟,抽我这个吧。”
平头男人朝着谭家名干笑了几声,把自己的烟盒递给他。
谭家名不屑看他,干脆直接就不抽了。
“哟,小伙子还挺有个性。”
平头男人拍了拍谭家名的肩膀,发现他的肩膀异常厚实。
像是练过。
谭家名下意识地弹开,看着眼前的风景。
雪已经停了,谭家名看着房檐正在缓缓滴水,他对男人说:“今天的事儿,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旁边的人朝着谭家名喊:“你瞎说个什么!那女的又不是我们逼她的,是她想惹成哥,结果不小心把……”
“老李,别说了。”平头男人看了一眼谭家名,又说:“你今天就当做什么也没看到,等会回去别多嘴。”
谭家名能从这句话听出他语气轻佻,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我要是多嘴了呢?”
“你不会的。”
平头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谭家名:“有什么事,直接联络我。”
谭家名看着名片上的名字,不忘问了一句:“那个女人,你就不管了?”
名片上的名字写的是秦至成,一品红企业第二副手。
秦至成点上一根烟,一边缓缓做着回龙般的动作:“老子又不认识她,干嘛理她。”
谭家名看了一眼他抽的牌子,不由地倒吸几口冷气。
那是黄鹤楼牌的乐道,贵得要命般的飞起。
不过从他的警察的角度来看,他觉得这眼前的秦至成和那个女人关系并不一般。
谭家名刚想回复几句,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
谭家名看了一眼,接了电话。
“嗯,我在忙。”
“没事儿,晚上我也会晚。”
“我知道了,我会的。”
时间只有不到一分钟,但却让谭家名无比后悔。
每一次都这样,他也不想的。
他也想和她电话能再长一点,可是每一次电话那一头都是客客气气的。
秦至成问他:“女朋友啊?”
谭家名朝他睥睨:“不是。”
“那你说话还唯唯诺诺的,可真不像个爷们儿。”
谭家名左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右手不忘夹着烟:“要你管。”
谭家名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快五点了。
秦至成从旁边人手里拿着一款淡紫色的帽子戴在头上,他拍了拍谭家名:“走了啊兄弟,回头见。”
谭家名还没来得及说几句,秦至成一溜烟般的就不见了。
反倒是谭家名,这一下午走来,他都觉得觉得莫名其妙的。
直到谭家名开车回家,他都一直在想今天的经历。
电话又响了。
这一次电话一直坚持了很久都没挂。
谭家名叹气,看着电话上的名字,接了。
“怎么了?”
电话那一头传来马冲的大喊:“阿名,我赚了!”
“赚什么了?”谭家名又捏着自己的眉心,开始趴在方向盘上:“我现在真的很郁闷,你有话就快点说。”
马冲还在一旁吊着他胃口:“哟,谭sir怎么了?”
“快点吧!”谭家名显然是烦躁了,“今天真的烦死了!”
马冲说,上个月的标中了,准备回迪化跟他一起庆祝。
谭家名答应了一声。
明明他今天没做什么事,却异常疲劳。
挂完马冲电话,谭家名轻轻地把额头靠向方向盘,准备小憩。
眼睛也就刚闭了十几秒,车窗就被敲了。
他正想骂人,但看着车窗前灰白头发的女人,他呆住了。
眼前的女人穿的很厚实,挽着发髻,手里还拿着手机,一脸担心看着他。
“妈?”
他走出车门把车锁好,不忘跟母亲道歉。
“小名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车里?很冷的。”
谭母不忘拉着儿子的手,一边还在说:“这么冷,在外面累坏了吧。”
谭家名点点头,他想搀扶母亲,母亲拒绝他了。
“我还没老到这样的程度,你别扶我。”
谭母是八一中学的高中骨干老师,现如今带着高三文科重点班,平日里基本自顾不暇。
可是面对眼前的儿子,她比谁都要上心,比谁都要着急他的安危。
在谭家名的心里,有两个很重要的女人。
除了青梅竹马兼女朋友方心訸,还有一个就是自己的妈妈。
妈妈在他眼里,是个很要强而且很负责任的女强人。
她从小到大对谭家名唯一的要求,就是遵纪守法。
谭家名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谭母曾对他表示:“你可以逃学,你可以迟到早退,但你不能不守法。”
在别人看来,谭母那是管的太松了。
只有谭家名知道,那是母亲给自己面子。
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母亲打的肯定比任何人都狠。
身为严格骨干教师的谭母,其实在谭家名面前其实很温柔少言。
母亲能做一手好菜,尤其是清蒸鱼和糖醋里脊。
吃着母亲的菜,谭家名觉得自己异常难过。
谭母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情绪异常。
“怎么了?”
“妈,今天我想早点睡。”
“也好,你已经很久没早睡了。”
谭母默默地收好自己的碗筷,她又说:“你周末有空吗?”
谭家名看着母亲,点头回应她。
“陪我出去走走吧。”
谭家名很少见到这样提要求的母亲。
又或者,母亲根本没提过这样的要求。
从小到大,他想陪母亲的时候,母亲都很忙。
印象里,母亲总坐在房间的书桌前背对着他拿着红笔改卷子。纱窗一年四季都会微微开着,旁边的纱窗帘会随风飘起,隐隐吹开着白纱窗帘,和母亲的头发一起舞动。
再后来,母亲开始扎起她那半长的头发,要不扎起一个马尾,要不盘起,再后来就是披肩。
在谭家名的印象里,母亲永远都是那半长的头发,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母亲把头发看得很重要,比命都重要,甚至小时候他不小心拉扯了一下,母亲都会暗暗难过。
没几个人知道那是为什么。
不过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碰妈妈的头发。
谭家名点头答应着:“好。刚好心訸住校,我陪您吧。”
谭母朝儿子挤出一丝笑容:“你们小年轻有时间就多见见面。两个大活人,就硬是挤不开一点时间吗?”
“妈,您也是的,平日里也是忙得要命。”
谭母叹气:“这不就是刚好有时间嘛,咱们母子俩好久没出去走走了。”
谭家名把碗筷一并收拾,并从母亲手里接过碗筷:“妈,我来洗吧,您的手不能碰冰水。”
这句话一出,谭母的记忆瞬间被打开。
“我来洗吧,你的手不能碰冰水。”
谭家名见母亲愣在原地,问她:“妈,您没事吧?”
“妈没事,没事!”谭母把碗筷交给他:“你也小心,记得戴上塑胶手套。”
谭家名颔首,他又说:“妈,我今天很累,洗完澡我就去睡了。脏衣服您就放在那,我明早洗!”
谭母笑着说:“你真是的,真让我什么活都不干吗?我还没老呢!”
“妈!”
“好好好,妈听你的。”
随着年龄慢慢上去,谭母也开始依赖儿子了。
谭母把暖气打开,暖意瞬间在这小小的家里散尽。
谭家名望着窗外,外面天很黑,只能看到几户人家开的灯。
洗完碗,谭家名筋疲力尽,他微微转了转脖子,给方心訸打了一个电话。
“心訸,是我,家名。”
“我知道。”
“我想你了。”
方心訸听到他电话那一头情绪不高,询问他:“有事儿,对吗?”
“嗯。”
方心訸翻着眼前的《自造》,她不忘多问了一句:“我可以听吗?”
谭家名嗯了一声:“可以。”
“那你说,我听着。”
谭家名把今天发生的始末都告诉她了。
方心訸在电话那一头听的也很奇怪,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谭家名了。
“怎么样,是不是你也觉得无语?”
方心訸放下书,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电扇:“我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回头去看看那个女的。”
方心訸却说:“我去吧,你一个男警察,过去肯定不方便。”
“我差点忘了这件事了。”谭家名叹气,“今天确实我情绪不高。”
“很正常,你这几日都在加班,每天那么累,是谁都会down机。”
方心訸总是关键时刻给他力量,让他无比踏实。
“嗯,谢谢你。”
“没事儿家名。我们不要说这些,会让我觉得你很陌生。还有,你们要来的记笔录的话,叫小蔚来,她是女警。”
“知道了。”
聊到这,谭家名的心情其实已经开始好转。
他看了一眼客厅,却发现电视还开着停在了央视一套,而沙发上坐着的母亲已经靠在一旁拿着遥控器睡着了。
“那你回头有空我们见见吧,我们已经半年没好好在一块了。”
方心訸一边听他的声音,一边打开了手机的日历,看着自己满满的日程,发现自己最轻松的时间十二月三十一号。
即便她也很想他,但她的日程已经被排的满满当当:“那我只有年底了。对不起,最近真的很忙。”
谭家名一边压低声音,一边走向客厅:“我也一样。最近年底,很多逃犯嫌犯都要抓。”
“嗯,那你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谭家名笑了:“受伤也好,这样就能在医院看到你了。”
方心訸在电话那一头嘲笑他:“谭家名,你是不是勺?”
他脸上随着这句话,开始泛起了阵阵红晕。
“好啦,不跟你说了,我妈睡着了。”
“嗯,替我跟阿姨问好,还有……帮我随时看看我妈。”
谭家名暗暗回应,随后把电话挂上了。
看着母亲睡着的样子,谭家名很是心疼。
他轻轻地拍着母亲:“妈,妈?”
谭母慢慢起身,用惺忪的眼神看了儿子一眼:“咋了儿子?”
谭家名叹气:“您睡着了,这儿冷,您回房间洗洗澡睡吧。”
谭母从沙发上起来,不忘摸着沙发扶手,低头不语。
过了好一阵子,母亲都没有动。
他也不好叫母亲,只好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直到,他听到了暗暗地啜泣声。
“妈……”
谭母背过身独自暗暗擦泪。
这些年,她一直这样。
从来不给儿子展现她软弱的一面,从来不给儿子看到她任何一滴热泪从自己的眼睛里流出。
所以很长时间,谭家名都觉得母亲很冷情。
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对着不认识的男人发呆,一下子看很久,直到对方离开自己的眼前。
只是时间太长了,让她一眼看不到头,就她在这一刻瞬间崩溃了。
过了许久,谭母恢复情绪,看着谭家名。
“对不起儿子,我……我……我只是……”
谭家名蹲下身,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默默地放在母亲手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他已习惯。
“没事儿妈,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