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刚过没几天,迪化就开始下雪了。
今年迪化的初雪,好像比以往的雪都要下的早。
谭家名停好车,把车停稳在公安局旁边的一处空车位。
他看了一下车上的时间,时间刚好是下午一点整。
锁好车门后,走进楼里,雪才开始下大。
由于这几天他都在拼命加班,所以局长给他今天的班是下午的,外加两天难得的周末休息。
他来到二楼,直直地走进最里面自己的工位上,把外套脱了下来放在电脑椅上方放好。
那是一件很厚的99式警服,谭家名已经穿上它有五年时光了。
外套放好,谭家名露出一件天蓝色的衬衣,衬衣的衣尾还被他束进了黑色裤子里。
午饭时间已经结束,谭家名打开眼前的电脑,开始看着这几天的笔录。
还没等他打了几个字,电话响了。
上面显示的是【方心訸】。
“喂,是我。”
电话那一头,方心訸那边很吵闹,她对着电话说:“家名,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得到。”
谭家名从抽屉里拿出有线耳机插在手机的插线孔,他戴着耳机听着方心訸讲电话,一边敲着键盘。
由于办公室只有谭家名一人,所以他只能听到自己电话里的嘈杂和办公室里自己键盘的响声。
“家名,你是不是在上班?”
谭家名看了一眼笔录,又忙着回应:“嗯。”
“我就想来跟你说,周五不用来接我了,我这周住校。”
“嗯好。那你记得按时吃饭,不要饿着了。”
“倒是你要认真吃饭!警察反而天天不能及时吃饭,真的很要命的。”
方心訸是他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要好。
谭家名也一直喜欢方心訸,后来到了彼此十八岁,谭家名就选择在毕业那一天告白,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了一起。
因为这件事,谭家名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女生说出来。
今年,是他们在一起的整整十年。
如今方心訸在医科大学读研究生,而他早早地从警察学院毕业在公安局做起了小警察。
十年,其实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情。
可是在他们眼里,十年就跟过了十个月一样短暂。
他们有时候的默契,最长能够半年不给对方打电话。
因为他俩彼此都忙,所以他们都懂得体谅对方。
谭家名打完一份笔录已经是一点半了。
今天的案子像是很多,办公室里的人除了他就没人在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手机的方心訸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但他的微信来了两条信息。
同样也是方心訸发的。
第一条是一张学校午餐的图,第二条写的是:“我要开始吃饭啦!”
谭家名找到ok的手势,按了发送键发了过去。
他们在一起的十年间,用他们彼此家人的话来说,过于平淡。
因为家庭的特殊,从小到大他们都爱独来独往。
但这也丝毫不影响他们俩在学校的魅力。
他们从小到大除了两个发小,就没什么朋友了。
硬要说一个,那便是马冲。
马冲是他的中学同学,典型回民,但性格乖张且怪异,是本市有名的富家公子。
他不像他们那样甘于平淡,他总在四处漂荡和奔波。
谭家名上次见马冲,还是上个月。
那个时候马冲刚从临湘出差回来,他一进门就满头大汗靠在谭家名家的沙发上,半死不活的。
谭家名家的沙发很旧了,马冲体型又壮大,把沙发弄得震天响。
马冲扶额:“我说阿名,你们家沙发应该换了吧。”
谭家名也同意马冲的想法:“我也觉得该换了,可我妈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
马冲给他出主意:“你偷偷换了,你妈也不会知道。”
谭家名用过这个方法,效果并不管用。
不仅不管用,而且后来被妈妈骂了。
“我用过了,这方法没用。”
马冲半睁着眼睛,看着谭家名家里每一处:“从我第一次来你家,你家就是这样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谭家名起身给他倒水,把杯子交给他:“我怎么知道,我妈喜欢就成,我没关系。”
“你妈,你妈,成天就知道你妈!”
马冲一身酒气,但他还有清楚的辨识能力:“我问你,将来你媳妇和你妈在一起闹矛盾了,你帮谁?”
谭家名微微苦笑:“当然谁有道理帮谁了!”
马冲伸出手,示意再要一杯。
谭家名拿着水壶给他倒水,马冲不忘吐槽:“这还不错!你知道不知道,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还真的以为你是妈宝。”
明白人其实都知道,谭家名并不是妈宝。
相反,他是个很孝顺的儿子。
望着第二份卷宗,谭家名连连叹气。
卷宗上面写的是儿子杀母,理由却是:“我妈对我太好了,我不想她总是对我那么好,我感觉她对我的爱很窒息。”
谭家名从电脑上打开了一份新的文档模板,开始打着笔录。
键盘敲着字,谭家名却莫名烦躁。
卷宗上的字很细长,像是个女警察写的。
或许是太生气了,到后面的时候,那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谭家名一向打字快,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谭家名只能拿着眼前的电话给录笔录的人打了过去。
“小蔚,你在哪呢?”
电话那一头是谭家名同事慕容蔚,她在电话那一头也是一样嘈杂,不过她的嘈杂声像是在闹市。
“名哥,我在外面,跟老江在一块。”
“我看不太懂你的笔录,你啥时候回来,帮我恢复一下。”
“好!”
电话再次断了。
谭家名叹气,只好先拿出第三份。
第三份开动之前,他先数了数还有多少本。
还有四本。
外面的雪已经越来越大了。
寒风拍打在窗户上砰砰作响,谭家名的思绪也一点点被窗户外的声音敲打着。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试图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望着外面的飞雪,谭家名拿起自己的茶杯,走入水房接水。
打开热水,热腾腾的白气直线往上。
谭家名将一块立顿绿茶茶包扔了进去,开始在一旁点烟。
水房的窗还没关牢,外面的冷风微微吹了进来,让谭家名瞬间打了好几个冷颤。
他把水龙头关好,叼着烟去对面关窗。
关好窗,谭家名又把烟点着。
橘黄色的光在烟尾处,隐隐可见。
谭家名吸上一口,不忘将茶杯挪到蓝色贴纸下方处,开始接凉水。
趁着装凉水,他连吐了三个烟圈,一环套着一环。
今天是十月五日,星期五。
只记得他早上懵懵睡的时候,家里的门关上又开,开了又关一共两次,最后才是狠狠一击。
那是母亲锁门的方式。
他不懂为何母亲一直如此。
他跟母亲说过很多次,说是这样影响邻居。
可是母亲像是没听见,每一天都这样。
凉水接好,水的余温逐渐暖和,他盖上茶杯回到工位。
办公室陆陆续续有同事回来了,还有慕容蔚。
慕容蔚是今年年初从荆楚小县城转过来的小女警,二十出头,年轻漂亮。
她有着初来乍到的新鲜血液的气息,很有精气神儿,每一天都当成新的一天,很有干劲。
有了慕容蔚,办公室里面的那些男人们就像没见过女的一样,天天找她说话。
慕容蔚有些烦,她直接找队长,说是每次派任务一定要找她。她喜欢勘查现场,有她在,绝对少不了任何证据。
事实证明,她也没有乱讲。
有她在,证据确实是比以前多很多了。
但有时候更多是一些没用的证据。
毕竟是新来的,一切都要慢慢摸索。
她能直接面对尸体,不呕吐,已经胜过百位新警察了。
慕容蔚来到谭家名工位前,拿起其中一份牛皮纸文件袋说:“名哥,这是我记录的,我回去给你写份新的。”
谭家名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绿茶:“不用了,你直接念,我打。”
慕容蔚打开卷宗的时候,谭家名也把文档打开,双手放在键盘上,做出准备的姿势。
慕容蔚缓缓读着,谭家名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一点点敲字。
他的键盘声其实不大,但因为周围环境原因,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慕容蔚读完笔录,身后传来领导老江的声音:“小慕容,该去会议室了,把刚才的案件得总结一遍。”
慕容蔚答应了一声,接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给谭家名:“名哥,给你。”
说到这,她的脸瞬间绯红。
慕容蔚跟着老江的脚步去了会议室。
不大的办公室,又只剩下了谭家名一人。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模式。
按部就班,平平静静,偶尔跟着几个案子。
他去现场的机会其实不是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做笔录,勘查周围的现场、疏散人群。
就连方心訸都说:“那是局里的人怜惜你。”
怜惜?
谭家名当初做警察,可不是因为这一小点怜惜的。
可他现在的思绪可容不得他思考这些。
谭家名把剩下的案件输入电脑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了。
打完案宗,谭家名将它们电脑归档,接着准备把这些资料送回档案室。
他没走几步,他的右耳传来瑟风阵阵,一时之间让他的耳朵十分疼痛。
只听到门被打开,谭家名转身看到外面走进来一身穿着全身黑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看着跟他一般大,身上的羽绒服是一款很旧的款式,他戴着黑色圆框眼镜,头发剪的很整齐;羽绒服上还有一股浓郁的烟味。
他的外套还有几片在外弄到的雪花。
但由于屋里暖和,雪花很快随着热度一并融化了。
谭家名站在原地问他:“你找谁?”
男人说:“我来报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男人看着他,像是愣住了。
“报案?”
谭家名早已经习以为常这样的表情。
他对男人说:“那你等我一下。”
男人颔首,他把左手揣进口袋,开始在办公室门口前面来回踱步。
回廊声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除了男人的脚步声,谭家名还能听到他口袋里有清脆的响声。
那是打火机打开又关,关了又开的声音。
等谭家名回来,男人已经改蹲在办公室门口,双手也紧紧地缩成一团。
见谭家名回来了,男人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还不忘盯着谭家名后面看。
谭家名挑眉看他:“你看什么?”
“哦!没事!”
男人掏出一盒烟,问他:“能抽一根吗?”
谭家名表示随意,男人从兜里掏出一个褪色的银打火机把烟给点燃了。
来到谭家名工位上,男人把打火机随便甩在他的桌子上,头还在东张西望。
谭家名从一旁的书立抽出一个夹板,一边问着男人的同时手转着笔:“说吧,为什么来报案!”
年轻男人上下打量谭家名,扬了扬下巴:“你能做主吗?”
谭家名压抑着怒气,默默地说:“那你来警局,是儿戏?”
“不是。”年轻男人的语气倒是很轻松自在,“我只是来报案的。警官,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凶的。”
“嗯,那你说,遇到什么事情了?”
年轻男人说:“寻衅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