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走后不知第几年冬,大荒换了一副新景象,于小夭这是件喜悲掺杂的苦涩。她常一个人呆呆地矗立在阒寂的冬夜,顺着口中哈出的白色雾气不明不白地流下泪来。神族寿命恒长,这是件可悲的事。小夭已经渐渐要忘却,忘却相柳的长相,声音乃至过去往往。她心中满是憎恨、积怨和晦涩不明。相柳什么也没留下,狌狌镜里的每一个画面都被他亲手抹去,在小夭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消逝,就像相柳一样。小夭又一次凝望碎屑般的皑皑白雪,她只记得相柳有一头如皎洁月色般的白发,那么垂在他肩侧,每一根发丝都像富有生命。
“没良心的。”小夭咬唇,眼尾泛起绯红的云雾。直到现在她才嗤笑,蛇真真都是冷血动物,悄无声息地离去,招呼都不打一声。她想起防风邶受伤的那夜,他同样一声不吭地离开,没有声响,什么也没有,床榻都是冰凉的。小夭无法可想相柳被万箭穿心的时候的模样,那是怎样一番景象?他满身雪白的衣裳沾上炙热的血液,像在他身上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那白色的发尾浸透鲜红,像长枪上的红缨。她不敢再想,曾经她有情人蛊能真真切切地感受相柳的每一分疼痛,小夭不知道蛊是什么时候解的,怎么解的,不然她又怎么会感受不到一分相柳的气息。听说他成了一滩污泥脏水,小夭不信,她不相信那样的相柳会变成以“滩”计量的人。
她又瞥见床头的大肚笑娃娃,莫名的熟悉总会如潮涌,看见那个娃娃她便觉得平静。声声喃喃如呓语,毛球每年都会来给她送礼,小夭也知道毛球是为了让她记住相柳,故而每次都将毛球送来的礼物放在同一个盒子里,直到某年毛球没再来,小夭不知道它怎么会突然不见,半晌她才想起,他应该是化形了。小夭每年亲眼看着毛球越来越大,灵力越来越充沛,想必便是今年,它会化形。有些百无聊赖,她想去街上逛逛,哪怕门可罗雀、杳无人迹。“嘣--”大肚笑娃娃突然在腰缝处蹦开了一条罅隙,小夭惊诧望去。那笑娃娃本是扶桑木所做,坚固无比怎会突然崩裂?小夭忙去查看,却忽然瞥见笑娃娃肚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屋外雪皑皑的照映下更加雪白。她呼吸陡然一滞。她看见了一个鲛人的尾。
小夭心脏一瞬间绞痛,呼吸像堵在了咽喉上下出不来。心中浮现出的预感如千均的山压下来,直到她喘不过气。小夭咬牙,将那笑娃娃用力磕碰,无果。小夭迫切想直到真相,用指顺着那条罅隙扣掰,指尖勒出了血痕。“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小夭眼角落下一滴泪,哽咽噎语。晶莹的串珠划入罅隙,那罅隙忽然迸发出一道雪白的光芒,小夭被刺激地迷了眼。再睁开,那白光陡然不见,笑娃娃开裂两半,里面咕噜咕噜滚出一个水晶球。一刹那,空气仿佛凝固。小夭伸出手臂紧紧握住那颗水晶球,紧锁牙关像要把锐齿咬碎,泪水一瞬间从眼眶出逃。那水晶球是她与丰隆大婚时她送给相柳的礼物,男女鲛人,悲泣的泪。可上面又多了一行字,是相柳刻的,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地镌在了水晶球表面。
“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
“祝你一世,安乐无忧”
如针般刺眼,小夭张了张唇,顿时冷风刺入她的咽喉,她悲泣涟涟,声声血泣。喉咙里呜咽的声调逐渐清明,声嘶力竭又无力,唇瓣张开又咬合,颤抖的指尖触上字的纹路。“相柳,相柳。”她的声音沙哑了,逐步发不出几句音调,只喃喃重复那人的名字。
“我恨你,我爱你。”
小夭一口气哽咽,咬紧了唇瓣。
“你便是故意的,故意要这样离我而去。故意让我在下雪的时候想起你,练箭的时候想起你,制药的时候想起你,故意让我再也见不到你。你恨我,我也恨你。这般,你才满意?……世人说你残忍,果真不冤枉你。妖怪没有前世今生,你清清楚楚。相柳,你才是傻子。”
小夭缓闭上眼,她恨不得酣畅在悲梦里。她想,她想。相柳,我们好久不见,我们,下次是不是不会再见了?我好想,好想,再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