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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003

浔海浮生

被拆散的操作手册内页一批批浮向空中组成一面薄薄的纸墙,方便江晏安快速对照然后辨认面前荧光闪烁按钮的用途。确认了面前江屿君的身份后,江晏安也不再遮掩自己的能力。直到最后一批纸张失去支撑从空中委顿落地,江晏安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现在脑子爆炸的感觉仿佛旧日重现,睡觉、逃课、抄作业——他还是那位直到期末才临时抱佛脚 开始疯狂死记硬背的好学渣。

“准备好了么?”江屿君拍了拍他的肩,往他手里塞了个小球形物体。

他摊开手心,一颗很常见的金色包装Godiva的巧克力,略有点融化了。“没注意到对着散热片,被吹融了点,味道应该没变。”江屿君耸耸肩,大步跨回自己电脑前,

“你补充点糖分冷静下,准备开始吧。”

“我以为你……”

“什么?”江屿君正把自己用绳子牢牢固定在椅子上。青春期的男孩子瘦的其实只有一把骨头,平时套在宽松的T恤并不明显,被绑着后单薄得像张贴在椅子上的纸片。

“没什么。”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融化,他原本想说你居然也会吃这种普通的巧克力。曾经江屿君的选择,不论是红酒美食还是人类的艺术品,总是别有深意,所以通常也对应着不凡的价格。

别魔怔了。江晏安对自己说,他不是江屿君。

就算曾经和异族世界有过短暂的联系,终究只是他生活中又一个路人而已。

在空姐轻柔提醒飞机即将遇见强气流的播报声中,他双手握向操作杆,沉声道,

“我准备好了。”

如果有哪座地面控制台有幸捕捉到这架波音的飞行轨迹,一定会惊惧于对这种与死亡边缘反复摩擦的行为。

而在这昏天黑地的旋转失重所带来的混乱中,唯一清晰平静的是江屿君的指令声。预见性固定住自己的他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五指在在键盘上依旧如行云流水。直到听到江屿君那声笑吟吟的宣告——“好啦,内部和外部通讯回路都测试完成。我切回了自动飞行模式”——江晏安才脱力般放松下来,回过神来才发现冷汗已经把衬衫湿透。

“喏。”江屿君一边戳戳他,一边咔嚓咔嚓啃着曲奇,“最后一块巧克力给你了,只剩下飞机上的小饼干,姑且来一块?”

“谢了。”江晏安觉得自己胃还有些抽搐,“也难为你还能吃得下。你看后面乘客舱,已经吐了一地了。”

“别在我吃东西时说这些啊!”江屿君皱起脸,语调很委屈,“我还是个在长身体的小孩子嘛,可不想之后比你都还矮。”

你对我现在一米八的身高有什么不满么!

江晏安一瞬间觉得自己拳头硬了,小小年纪白烂话一箩筐,今天可不得敲打一顿给你长个记性。伸出去的手却在接触到江屿君时化作头顶一个轻柔的抚摸,黑发毛茸茸透着点暖意,掌心还有咀嚼的震颤感。啃着饼干脸颊圆鼓鼓的就像只仓鼠。可以理解,正常青春期的男孩子确实会有那种仿佛处在永恒饥饿感的感觉。

……如果他能够长大的话,应该也是这样子的。

江晏安眼神一黯,左胸最下肋骨处隐隐作痛,

“帮我重置一下自动飞行的地址,设为劫机犯之前原定的地方。”

“恐怕不行,”江屿君浏览过控制窗口,“那是太平洋上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岛,如果要改道的话,剩余燃油是不够的。”

“如果我说时间紧急,先去那里,然后联系人来把剩余旅客带走呢。”江晏安淡淡地说。

江屿君停下最后半块曲奇,偏头看向路明非,看起来乖巧无害,“其实就算去哪个小岛剩余燃油也有点够呛啦。所以我一开始就设定的是临时停靠距离目前最近的机场。”

“按照仪表盘显示确实是如你所说,燃油有限。”江晏安轻轻一笑,“可是你心率在因为刚才那句话上升了10%……曾经有人说我蠢不可及,但是过了这么久了,常规客机的里程耗油量这种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你偷偷改过仪表读数,为什么呢?”

江晏安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仪表盘的荧光在他无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蔓延的静寂里,面前的江屿君慢慢坐直身体,眼神直直凝视他。那一刻,路明非突然感到某种彻头彻尾的不同,来自那双和江屿君相似的眼睛。

曾经那双眼或激荡如熔岩般的黄金,或有金色曼陀罗花粲然盛放。而如今它是一片更为广阔的黑色,悄然凝注时却带来的是灭顶的冷寂和黯郁。

“先生,其实我一直都想说,这架飞机上的人是死是活,你并没有那么在意对不对?”他轻声道,“我没有质疑你道德和动机,也知道你也会拼劲全力去保全这个飞机上人的性命,哪怕因此丢掉你自己的——但是这种拯救却是高高在上的,出于怜悯,同情和责任,是神的视角——普通人的生命,对于神而言不过蝼蚁。我十分感谢你出手救了我们,但是也请你理解符文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不可承受之重。我并不赞同让整架飞机的人再次牵涉到异族斗争的风险之中。”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说服我?”

“先生,在你们的传说里,就连上古异兽这种至强至伟的生物,也会狡兔三窟地留下涅槃的机会。在离开那个世界前,我学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永远要给自己预留另外一个选项。”

“是吗?”江晏安眼神颤动下。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探究江屿君底牌的欲望,就像一切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般,只是把自己从驾驶座上解放出来,向乘客舱走去,

“那就如你所愿——希望你永远不用踏足异族的世界。再见了,江屿君。”

“也谢谢你,先生。”

他凝视着江晏安的背影,始终没有离开驾驶舱,也自始至终,没有问过这位云宫学院专员的名字。

诸神黄昏降临之后,活下来的江晏安在某天遇见了一个人,外貌像极了他的一位故人。

然后他花了点时间意识到,那人并不是江屿君。

然后他又花更多一点的时间重新回想起那个事实——他弟弟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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