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006

从那个房间出来后，他大病一场，反反复复的高烧，父亲从外面请了很多医生来，可都找不出病因。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烧终于退了，而他的身体还是很弱，身形纤瘦，一点风就能吹感冒。宅邸的窗户开始紧闭，侍者和佣人将每一处地方都进行了消毒处理。

父亲拥有很多孩子，他最喜欢那个长发总是遮住一只眼睛的哥哥，只有他会静静听他说话。

经常会有孩子被送出去的情况，忽然某一天，这个最喜欢的哥哥也消失了，他为此失落了一阵。但他没想过哥哥其实还在这座宅邸，在承受着非人的对待。

分离后的再见面是在几个月后，他坐着轮椅被管家推着进了餐厅，衣袖处露出的手腕细瘦如柴，皮肤白的异常。

父亲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为他介绍，“这是忆淮，你哥哥。”

我知道。他跳下餐椅，站在他面前，微微躬身，“我叫苏一棠。”

他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了笑容。

那天以后，曾经那些送离的孩子慢慢回到了这所宅邸，他们都沉默寡言，对着父亲战战兢兢。

也是在这个时候，苏一棠终于发现父亲对自己的不一样，宽容到极致，即使做错什么，也只是微笑而已。

苏一棠每天都粘着这个哥哥，他依旧是静静的听着他的讲述，但苏一棠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哥哥不记得他是谁了，在哥哥的记忆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下着雨的初夏，而是在那个阴暗血腥的房间里，一个对着自己莫名亲近依赖的陌生的弟弟。

苏一棠朝着父亲撒娇，要求哥哥陪着他一起上课，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的男人本想拒绝，抬头就看见了男孩那张与母亲极其相似的脸。

他还是同意了，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哥哥终于开口对他说话了，笑容也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刻意的讨好。

他拉着他的手散步在花园，玻璃穹顶的温室让那些生长在温带的植物也能盛开在这么寒冷的地方。

他的目光从来不会停留在那些花上，苏一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生长在院墙之外的雪松，几只不知名的鸟落在新生枝丫上。

他明白了，他是自由的鸟。

可一切好像都和以前一样，苏一棠看着和他一同泡在浴池的哥哥，手腕上青紫的勒痕，密集的针孔，重重叠叠被缝合的伤口。

他慢慢地靠近，水面泛起一阵阵波动，他趴在哥哥的胸口上，用头轻轻蹭着。

那双异色的瞳孔和他对视，“哥哥，”他的声音很轻，“要不要逃走呢？”

“阿棠。”这是苏一棠的要求，他不想用这么暧昧的称呼，可他非常坚持。

他的手抚上他的脸，“哥哥，你不该被困在这里。自由的鸟不该被困在鸟笼里，即使那些人强硬的折断了你的翅膀，可鸟终会飞向天空。”

回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水温生成的雾气将他们的脸隔绝。

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他陪着苏一棠上各种课，父亲偶尔也会对他露出笑容。他的身体被注入了几十种药剂，那些东西在他身体里发生着激烈的反应，拘束衣的皮带绑住了他的四肢，他硬生生挺着这种痛苦。

这几年苏一棠对他越来越依赖，甚至要求与他住在同一个房间，他不懂这个弟弟对他的情感，第一次见面就表现出这样的依赖，也懒得去理解。

哥哥是个温柔的人，苏一棠这么评价他，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被微风吹的摇晃的烛火映在他的眼底。

他的瞳仁细长，波纹向外扩散，异色的眸子在黑暗里微微发着光亮。在这座巨大的宅邸里，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危险的生物，即使把目光放在全世界，他也是那个怪物。

在远离城市灯火的群山上可以看见一览无余的漫天星空，一直延伸到远方与黑色海水交界的地方。

苏一棠拉着他的手踩在初秋的小河里，一些落叶顺着河水流了下来，小鱼游过他的脚底，有些痒痒的。

他没有踩在水里，蹲在岸边用手去捞那些小鱼。苏一棠撇头去看他，他说，哥哥，自由的鸟不该回头看。

通过治疗他的腿终于可以短期行走，他终于鲜活起来，开始有属于人类的温度，眼神里不再是一片平静的湖。

他只是朝他笑笑，什么都没有回答，在他身后，一只鸟落在了雪松树新生的枝丫上。

深秋，落叶遮住的花园的玻璃穹顶，温室里依旧是如春一般的气温，那些花依旧在盛放。

他在河边的湿沙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苏一棠牵着他的手，摸着指节和手心，他的手指细长纤瘦，并没有什么有柔软的触感，用力握着反而有些硌手。人说十指连心，若是摸到手腕上，确实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可是这不够，远远不够，一个人的心脏仅是跳动的状态不能被判定为活着。

苏一棠拉住了他，他不能走太远，离开大门的感应超过五十米的范围，装在领口处的微型炸弹就会自动解除保险，这样的装置是否能够杀死他并无理论依据，他只是不希望他受伤。

他能感觉到他的步伐停止，转身对他笑笑，手上轻轻几个动作就将微型装置拆解下来。

他的笑那么标准，就像刻在面具上的完美弧度，眼神平静如水面。

他们的眼底都映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鸟儿要飞向天空了，哥哥。圣诞夜的前一天，苏一棠正被侍者服侍着穿衣，撇头对着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扣袖扣的手微微一顿，偏头看着他的眼睛。

新年前的最后一场宴会，这座宅邸难得的开放。各界名流，政客，商人挤入了这座拥有上百年历史的贵族老宅。

苏一棠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站在露台里透气，落下的窗帘很好遮掩住了他的身影。

雪并不大，落在手心不一会儿就融化了。

他的手里握着细长的香槟杯，那些伤口和裂痕被衣服遮掩的很好，黑色的长发用浅青色的缎带束起了低马尾。

他从晚宴里抽身出来找他，空气里是悠扬的小提琴声，苏一棠靠在露台的大理石杆上，用手去蹭他脖颈处没有擦干净的口红。

他们靠的很近，苏一棠呼出的空气将他的眼镜蒙上了一层雾，但又很快散去。

苏一棠笑出了声，和小提琴混在了一起。

他摘下眼镜，问他在笑什么。

“别忘了我啊，哥哥。”他的声音很轻。

他偏头看着他，苏一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颗还未经雕琢的红钻。“别忘了我。”他轻轻地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吻，借着这个吻。把礼物留在了他的口袋。

他终于抬眼看着这个弟弟，他们在雪里接吻，可又好像没有，只是感觉到对方冰冷的双唇那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