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叶秋信视角）

我死了，死在你最喜欢的夏天。

没人知道我死了，我将灵魂寄托在一片梧桐叶上，飘飘荡荡，又回到了你身边。

第一天，我飘到我们房子的窗边，当时我不喜欢这一块的楼房，在深巷里，夏天一到梧桐叶会被风吹到屋子里，可是你很喜欢，就都依了你。

我坐在窗口上，身边落着许多梧桐叶，你在房间里大扫除，手法有些笨拙，毕竟你从没有做过这些事，我心疼你，从不让你碰。

我跟在你身边，你去哪我去哪。等把房子都清扫完，你累得趴在书桌上，我从身后抱住你，手臂穿过你的身体，但我却感受到了你温热的体温。

你睡着了，我就坐在窗台上看着你的睡颜，你清秀的面孔让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到以为你是女生，我当时叫了你一声小妹妹，你哭了好久，还把我的棒棒糖抢走了。

你醒了，往窗外看了看，那一瞬间，我们好像在对视。你拿起一本速写本，是我给你买的，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除了租房，我们身上的钱并不够用，可我不想让你委屈，省吃俭用给你买了许多画画材料，当你看到颜料和画板时你哭了，抱着我哭了很久，说我是笨蛋。

速写本里的每一页都是我们，你看着看着就哭了，眼泪落到纸上晕开，我想替你擦眼泪，手透过你的脸，碰到了你身后的椅子。

那么多年不管多苦，你跟着我都没哭过，现在看着你哭，我心疼极了。

你随手拿起窗边的梧桐叶夹在本子里做书签，刚好是我那片。

你睡着了，蜷缩成一团，好像做噩梦了一样呓语。我躺到床上抱住你，小声安慰你，哄小孩似的。你好像听到了，沉沉的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你就起床了，好像有什么急事的出了门，我跟着你去到了殡仪馆。我才想起来，今天是我死的第十天，按时间该领骨灰了。

在申领单的身份填写处你犹豫了许久，签下了朋友。

你将骨灰盒打包好，带去了墓园。埋葬我的地方挺偏僻，毕竟我讨厌吵闹，你坐在我的墓前发了很久的呆，一会帮我擦擦墓碑，一会自言自语，你说我是个骗子，怪我食言。

回到家你喝了很多酒，最后趴在沙发上又睡着了。以前我从不让你喝酒，哪怕是啤酒都不行。刚出来闯荡那会，我跟朋友创业，为了项目天天应酬，喝酒喝出胃病，我没在意，到最后成了胃癌。刚发现我有胃病那会，我们吵架了，那是我们十五年来第一次吵架，我当时喝多了胃疼，说话也冲。半夜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床头放着胃药，我下楼找你，发现你在沙发上哭，哭得很小声，怕把我吵醒似的。我抱住你，答应你少喝酒，我那时才知道，看见你哭我心有多疼。

可应酬少不了，该喝还得喝，每天醉醺醺回家，看着你给我煮醒酒汤，我真的好幸福。当上经理后我的胃病越来越严重，甚至咳血，我当时想，这样的日子够了，吃穿上不用愁，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当我看见你买东西还要看价格精打细算的时候，我又不甘心了。我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最后我们的生活富裕了，我们买下了曾经租的房子，你不舍得换，我就都依着你，我也患上了胃癌，而且已经是中晚期。

当时你骂我，一边哭一边骂，却不敢打我。我在医院熬了五年，最后死了。我们最后一次接吻是在我丧失意识的前，当时我听到你哽咽着喊我名字，你说“叶秋信，我恨你一辈子”，然后吻上了我的唇。

第三天，你清扫门前的梧桐叶，家门口有棵大树遮阴好是好，就是落叶多，还不容易扫完，风一起，又飘了一地。我之前开玩笑说要把它砍了，你很生气，我哄了好久。

矮一些的枝桠上挂着我们从租房开始每年新年都写的愿望，整整十二年的愿望，挂满了枝头。

我过去随便拿起一张看，是租房的第五年写的，风吹日晒便签已经发黄，但勉强能看出字迹。那一年我们还很困难，你说想去看海，我就写下这张便签：

我叶秋信一定会带薄舟去看海。

你坐在门槛上歇息，隔壁的老太太过来跟你聊天，她问你我去哪了，你说我去大城市赚钱了。老太太叹了口气，“你们打拼那么多年了，该歇歇啦”你笑笑没接话。

晚上你去吃街边小摊的关东煮作为晚餐，以前我们很喜欢吃，有好几次因为我把你当肉丸吃完了，你生气不理我，最后被我用烧烤哄回来。

你还喜欢吃冰激凌，天冷天热都喜欢吃，家里的冰箱时时都会囤有。有一次你半夜起来吃，一次性吃了三根，当时天气很冷，第二天你肚子疼，之后我就很少买冰激凌了。

最后你去花店买了一束月季，这个季节的月季可不好养活。回到家你开始画画，我在屋子里游走，一切都没变化。

进门的架子上挂着我常穿的大衣，皮鞋擦的锃亮，书房摆的有些凌乱的书，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桌子上的纸笔。除了烟灰缸里没了烟灰，其他一切都没变，就好像这个书房的主人只是下楼去吃饭，待会就会回来。

我回到房间，你已经完成了画作，去洗澡了。画上的少年是黑白的，但能明显看出绯红的脸颊，捧着一束花，是你刚买的月季，贴在画中少年的手上。

画里是我十七岁时向你表白的样子，我当时傻傻分不清玫瑰和月季，捧着一束我以为是玫瑰的月季向你告白，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本来想说我喜欢你，说出口却变成了我爱你，你当时愣住了，我当时也僵在原地不敢动，把花举的老高挡住我的脸，你当时笑了，但好在没拒绝我。

你洗完澡看了看时间，锁屏壁纸是我们的合照，当时刚来这个城市，你找了路人帮我们合影。看照片时，那人说了一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你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了。

深夜，你像只小兔子一样蜷缩在被子里，我一直都觉得你像只兔子，开心时很黏人，生气了谁都不理，除了吃的。

第四天，你去收养了一只小公猫，给它取名阿信，你以前就喜欢这么叫我。

我不知道它跟我哪像了，你老是抱着它说像我，你也抱抱我嘛。不过你抱不到我，那我抱你好了。

阿信很调皮，他会用脏兮兮的噗爪在你的画纸上盖印章，好像那是它的所有物。高中刚在一起那会，我经常在你脖子上种草莓，惹的你被同学调笑又没办法，最后你生气了，在我锁骨狠狠咬了一口，出了血，你心疼极了，最后留了一个很浅的小印子，成了疤。

每次因为小矛盾吵架时，我就说你不能不要我，你在我身上留下印记了，你要负责。你就会脸红还凶巴巴的说“谁说不要你了。”

这样看，阿信和我们都挺像的。

第五天，你开始收拾行李，订了去沿海城市A市的机票。你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坐在门口将我们生活十二年的房子，街道一一画下，我就静静的看着你画，你少花了一盆花，我就在旁边提醒，尽管知道你听不见，你心有灵犀般的在那处添上一盆花。以前工作忙，很少有时间陪在你身边看你画画，看着你认真思考这条路怎么画好看，那棵树怎么画逼真的样子，总觉得这些年错过了好多。你画了一整天，我和阿信陪了你一整天，你画累了，就摸摸阿信，跟它聊天，聊我当初把月季当玫瑰送你，我当时脸红极了，虽然是只猫，但我还是有些尴尬。可你笑的很开心，算了，你开心就好。

来来往往很多人，见到你地上放着的画，想找你买，有的愿意花一百块钱买一张，你都拒绝了。

晚霞漫上枝头，你又拿出一张纸夹在画板上，可周围你景物你都画完了，就在我在想你是不是要重复画时，画上的草稿是两个人的轮廓，两个轮廓靠得极近，是坐着的。

月色开始弥漫，你终于画完了，画中的两人坐在家门口，其中一位揽着另一位的肩，中间蹲坐着一只小猫在给自己舔毛。

那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哭，就好像是请人帮我们画的，我坐在你旁边，揽着你的肩，你依偎在我怀里。

邻居那位老太太出来散步，走过来看你手中的画，她说“这是你和秋信吧，很像他呢”你笑的很开心，好像抱着宝藏似的抱着那幅画。

第六天，你将家里收拾好，把梧桐树枝头挂着的便签摘下来，树枝有些小尖刺，把你的手划出了红印，每年都是我挂上去，就是怕你被划到。

你将书房抽屉里我的手表拿了出来，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可现在却买不到的石英表，我很喜欢那块手表，到现在有十年历史了，当时买花了差不多一千，在租房一个月才八百的年代，你买了那块手表给我当做创业礼物。当时的那个房主很刻薄，看上了那块手表，我死活不愿意给。

手表我一直不舍得戴，放在盒子里收藏，只有重要的应酬我才会带，他们都很好奇我为什么戴那么老式的手表，我说是我爱人送的，他们都说我的妻子幸福。

你将所有的画和那块表装进行李箱，箱子里没有多少衣服，一套我和你最喜欢穿的情侣衬衫，一件我最常穿的挂在门口混合着淡淡烟草味的大衣，和几件日常穿搭。衣柜里还有很多衣服，你看了几眼，把它关上了。

收拾完所有东西已经下午了，你带着一个行李箱和一只猫在门口锁门，隔壁的老太太过来跟你打招呼。

“小舟啊，你要去哪里啊”

“我去找秋信”

你笑的很明朗，好像我们马上就能在那个城市重逢一样。

走出巷子后，你回头看着我们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阿信轻轻扯着你的裤腿，把你从回忆中扯出来。

行李箱要托运，你将速写本拿出来。飞往A市的路上，你一页页翻着速写本，所有的画被你订装在一起，厚厚的一本，比高中时的习题册还厚。

梧桐叶书签掉了出来，已经快要枯萎了，叶脉好像一捏就碎。

你抱着速写本睡着了，明知不会吵醒你，可我还是尽量放轻动作，从你的额头，鼻尖，嘴唇一一吻过。

第七天，你将行李放到酒店带着速写本出去了。

你来到公园，这里有片人工湖，大清早人很少，白鸽在地上张望着。你买了一袋吐司，吃了几片，把剩下的撕碎成小块喂鸽子。

小鸽子不怎么怕生，没多久就有几只飞到你身边，有两只甚至飞到了你的手心啄食面包屑。阿信跟鸽子玩得不亦乐乎。

你穿着白衬衫，远远看着像个学生一样，笑起来眼角连细纹都没有，不像我，我笑起来像个大叔。

阿信玩累了，趴在你脚边睡觉，我相信不管是谁看见这一幕都会觉得是天使降临人间。中午人多了起来，你手里的面包也喂完了，起身走出公园。

傍晚，你去到海边，人很少，可以看见太阳亲吻海平面。海水拍打你的脚，你跟阿信在海边奔跑，我在后面追。等你跑累了，就坐在沙滩上，用手指在湿润的沙子上写字，你写下我们的名字，然后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圈住。

你拿出速写本，翻到空白页开始画画。

不同先前的画，这幅画是有颜色的，深蓝色的湖水，橘色的太阳，金色沙滩上两个穿白色衬衫的少年追逐，后面还跟了一只小猫，画面和谐温暖，右下角写着一句话

“我们来看海啦”

晚上你回到酒店，洗完澡后开始在手机上找房子，看来你打算在这定居了。也好，那栋房子太空旷了，只有你自己，你那么怕孤单的一个人，我也不忍心让你自己住在都是我们回忆的地方。

梧桐书签枯萎了，半夜被风吹到地上，碎成了几块。

在你睡着时，我最后一次吻了你。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喜欢的东西只能是我的，所有从我们在一起后，我就很容易吃醋。可我现在不想了，我希望你能找到往后余生都陪着你的人，男生也好，女生也罢，只要你能幸福。我占据了你的青春，却无法占据你的一辈子，我是个骗子，说好陪你一辈子的，却食言了。

薄舟，我走了，你要幸福，我不希望你想起我，我希望你天天开心，但我又希望你想起我，想想我老是惹你生气，不让着你，没有身边人好。

薄舟，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