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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次次忆及所谓青春期里的第二个冬季，是晦暗难明的天色、覆天盖地的白雪与他下垂眼眸中氤氲的薄雾所构筑的我的生命中不可多得的朦胧梦境，后来渐暖的天候为这场梦匆促划上扭曲的休止符，于是一切戛然而止的对话与幻想都变成频繁惊醒的凌晨，尔后不论何时当我回头望，身后都是他被暂停在雪夜里的那张封冻的悲戚的脸。

或许死在很久前的那个冬日的是我，尔后雏鸟的哀鸣便化作尖刀不停歇地在心脏表层刻下密密麻麻的血痕。

是十七岁的第一场雪，是平乏生命泛起的波澜，是耳畔略过的凛冽北风，一切的一切被定格在初遇的时刻。

他颀长的身影在冬日的傍晚里被拉长延伸向不可名状的远方，绯红的暮色将他的发梢染上些许别样的色彩，尔后他掀起眼帘，烛光般扑朔难明的天光顷刻熄灭，而最后一刻被烙印在视网膜之上的亮色，是他苍白若纷扬碎雪的皮肤与几近悲悯的神情。雁群振翅于他身后辽远的天际，唱响冬日终首颂诗。

他将我从浅薄的积雪中拉起，昏黄的路灯洇湿他的发顶。呆滞片刻，冷空气掺杂着他温热的吐息顷刻侵袭了我的鼻腔。

他略微侧过身去，不远处的车前父亲正与一位陌生女人欢愉地交谈。

然后是骤然剧烈的风雪蒙覆了双眼，世界安静的一片弦音，直至他平淡开口道：“初次见面，我叫周钊寒。”

是来自某个遥远雪日的模糊声线。

两条先前毫无干系的生命线在倏忽间缠绕交错，于是既定的轨道也随之变更了方向，梗塞的血液在毫无生机的凛冽寒冬里汩汩流动起来。

反叛的青春期向来是以疼痛作为底色的，所以当客厅中暖炽灯光亮起，他眼角的淤青、颊侧的血痕与淡漠的神情尽数袒露的片刻，我便不假思索地认定我与他是难能可贵的同类。

他的母亲仪态端庄，面容虽有所衰老却仍明艳动人，她与先前的所有女人一样，在看向我时露出了丑态的、讨好的笑容，张张嘴“一家人”之类的话语便与她身上廉价的香水味一同弥散在空气里，猝然一阵恶寒冲得我头皮发麻，我不耐烦地咋舌转身上楼走进房间，而刻意把房门摔出的巨大动静引来父亲长久的怒吼。

从前耳机里的摇滚乐总能使我于这样压抑窒息的环境里逃离片刻，可今天我却有些厌烦这样尖锐的将耳朵刺得生疼的电吉他声。

是因为风雪太大吧。

当清晨天蒙蒙亮时，我如往常般并不清醒地站在门前等待司机开车来送我去学校，闭眼补觉间额头轻碰上一个绵软的后背，我缓慢掀起眼皮却与那人探究的神情狠狠相撞。

我忘了他的名字，但还能清晰记起他的眉眼。今天他穿长款的裸白色羽绒服便不似昨天那样阴沈，他生的并不苦相，可不论是眼边眉尾或嘴角始终流露着某些异样的情绪，于是我想起去年冬季那个雪天的银沙滩，了无边界天与海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汇成一条直线，看似平静无波的海面如洪水猛兽般不停歇地吞噬着漫天大雪。

或许他的眼睛里寄存着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九日的渤海。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