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遇见她,是在避难所那狭小的虚拟房间里。
第三次世界大战还未结束,核武器的滥用已经使核冬天笼罩了整个地球。在战争中横死的人们的尸体被一批批拉去军粮加工厂,而我们这些活着的幸运儿则躲在地下,用电极刺激大脑的感受神经从而虚假地平淡生活着。
那是普通的一天,窗外的简陋背景一如既往地毫无变化。我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视神经却不同寻常地报起了警——窗户外面突然多了个人影。开始我只当是个bug,直到她轻轻地敲起了门。
“请问,离开这里的路怎么走?”
我不知道。或许在核冬天里手无寸铁又冷又饿惨兮兮的程序员根本没给这里弄一个什么出口,我想。于是我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吧!”
没想到,那个女孩居然说道:“那请你和我一起走吧!”没等我拒绝,她就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跑出门外。错误的代码立即包围了我,我拼命地在其中跑着,跑着。
哗啦一声,我似乎推开了什么东西。代码化作了营养液从我手上滴下来。我突然意识到我正置身在一个狭小的黑盒子里,那正是现实中的避难所。我回到了现实。
有关她的记忆在我的大脑里复苏她叫陈橙,是我的战友-如果像我们一样只会寻找补给品苟活的散兵游勇也能称为军队的话。战争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人类面对面的互搏了,血腥的屠杀被交给了巨型的战斗机器。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没有阳光甚至几乎没有任何生命的地表活下来在某一时刻被某一个人煽动,为了某个不明不白的信念用雪球或石子展开人类最后的战斗。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我们的食品已经耗尽。如果不立马找到一些能吃的东西,后果是十分严重的。这时,我听到她被绊倒的声音。
在茫茫黑夜中,隔着厚厚的防辐射服,我根本无法判断她的死活。这时,在我的背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喊:“有火种!”
我的心跳猛然加快,有火就有光明,就有存活的希望!我和她快速后退了几步,她举起自己的手枪,射出了最后一颗子弹。
小小的火苗从地上腾跃起来,竟是那么明亮。待眼睛适应之后,我看向地面。饮料!我干渴的嘴中立即分泌出口水来。我冲向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弄得什么也看不清的陈橙,紧紧地抱住了她。
那是我回忆之中最温暖的一刻。我们不顾饮料是否被核辐射污染,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酸涩在舌头的味蕾上飞舞,带着微苦奔向喉咙我顺便看了一眼包装,“橙味饮料?”我问道。
“你喝过橙子汁吗?”她看向我,眼里溢满了小女孩的好奇。
“没有,我连橙子都没见过。”“我也没喝过。等到战争结束了,我亲手给你做一杯橙子汁........ ”她的脸上满是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我想象中的橙子,大概就是火光映在她脸上的样子,酸涩中隐藏着难言的苦痛。
再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或许是在风雪之中,冻得麻木的双臂不知不觉地分开了。我们就越走越远,回过神来时早已看不见彼此的踪影了。
回忆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我要去寻找陈橙,我要找到她。我在一排排黑盒子的缝隙里奔跑。每个黑盒子都是一个小小的避难所,被战争折磨得不堪忍受的人们自愿告别了现实,成为电极与营养液的俘虏。这样的人生虽然虚假,但却是唯一的选择。要知道,没有太阳,人类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奔跑,奔跑。废用许久的肌肉开始酸痛就像一个巨大的橙子在体内爆裂开来一般。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加快。
继续跑,不能停。我不知道避难所里有没有监控。如果有的话,被抓到可是一桩麻烦事。这意味着我再也无法遇到她了。
正当我即将坚持不住时,她却像刚才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让我甚至以为这还是电极造成的幻觉。
“终于找到你了。”陈橙的脸上露出一抹疲惫却不失热情的微笑。她握了握我的手,随即快步走向一台电脑。我明白她是用这台电脑进入了我的避难所。
“都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了,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你想不想回到战争开始之前,幸福且真实地过完一生?”
我眼前一亮:“怎么回去?”“超光速飞行。”她回头看向我,眼神居然如此地陌生,就像刀片一般切碎了我之前对她的印象。
“怎么可能?”我向后跌了两步,撞在-个黑盒子上。
“时空折叠。”她说话依旧如此简短。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回去了吧。面对眼前陌生的陈橙,我的心底冒出一丝恐惧与戒备。
“不回去…… 吗?”她的眼神,竟染上了我熟悉的失落。有关她的回忆像浪潮一样一阵阵地涌上我的心头。那是在灰暗的时光中,她最常见的眼神啊!
我的心脏被狠狠一击,同时,我几乎是不带一丝迟疑地相信了她:“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她带我来到一个巨大的机器面前,怀着歉意说道:“对不起啊,你知道,跟这破机器打交道久了的人都会这样。”我猛然一惊,陈橙之前没接触过这类东西,她……
陈橙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她微微一笑说道:“我跟你说过,我要亲手给你榨橙子汁。幸好我在避难所里有足够的条件研制时间机器。”说着,她打开机器门。
“你花了多少时间?”我一边跟随她跨入机器,一边问。“不知道,30年总有了,我用过这个机器。”她回答。
听了这话,我呆在原地。30年?她是默默承受着多么巨大的苦痛啊!无法与别人交流,独自承受失败……只是为了她当初的一个小小的诺言。我的脑海中似乎浮现出橙味饮料的口感,那是多么酸涩辛苦的三十年啊!
“走了。”她轻挽我的胳膊,就像之前我们一同度过漫漫长夜时一样。
“谢谢你。”在出发前的最后一秒我轻声说道。
某一天早晨,阳光洒在桌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橙子的香气。陈橙正用手用力地挤着半个橙子。“用榨汁机吧。”我说。
“不用。不是说了吗,我要亲手给你做橙子汁。”她刻意把“亲手”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几分钟之后,她端着一杯橙汁走了过来。
“好了,喝吧。”她说。
我端起杯子,慢慢地啜饮起来。
鲜榨的橙汁居然是甜的。
两行泪水从我的脸颊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