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短接

我在一堆仿生人的残体上醒来。

黑色的天空中坠落下一滴滴雨，我能看到这些雨滴离我越来越近，却感受不到它们落在我的脸上。我很快发现我现在仅由一个思考模块，半个记忆模块和两个摄像头组成，这对一个仿生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记得我曾经有两个手臂，于是我尝试把它们举起来。我看见一个巨大的铁壳从我的右侧缓缓升起。外面裸露着几根绞在一起的电线，上面沾染了更高级仿生人的血液，血液在月光下看来是黑色的。这是我曾经的手臂。

滴答，滴答。那些血液汇在一起，混合着雨水滴在我的脸上——如果我面部的铁壳还存在是话。最开始的我。是一个在仿生人店的橱窗内等待人们挑选的劣等仿生人。由于机型很老，过了很久才有一个苍老的妇女挑中了我。她讲了半天价，最后以极为低廉的价格买走了我。

滴答，滴答。血液和雨水顺着脸颊留下来。泪水。记忆模块中蹦出来的这个词让我吓了一跳。我仿佛看见了那个老太太像被揉成一团的纸一般的脸，凹进去的地方被泪水填满。还有那个或许是她孙子的男孩——和我一般高，脸上也挂着泪水。

滴答，滴答。黑色的血液溶在黑色里是黑色的永恒。每天都在重复循环着的，收拾乱七八糟且脏兮兮的床铺、在地上散乱着的毒品注射器、抗抑郁药和酒瓶的工作，经常会被那个老人的突然发狂打断。那家伙举着菜刀大喊大叫，扬言要杀掉她那还年轻的孙子。空气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喊叫与惊恐的抽泣声。几分钟后，她那肥胖水肿，向四周崩裂的躯体忽然紧紧地拥住她的孙子，嘶哑地悲鸣着：“哦，对不起亲爱的，我爱你。”这声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记忆模块里。

滴答，滴答。残缺的记忆模块里几乎没有“爱”这种感情的存在，我只记得那种感情曾经在我的记忆模块中占了很大一部分，但都丢失掉了。铅笔屑，阳光，一点点悲伤，这是还没有被丢失的爱的残片。“我是仿生人，他是人类。”记忆模块反复把这句话推送到思维模块中，但思维模块却无法调用任何有关“他”的回忆。

一团人影向我移动过来，当这团人影即将到达我的身边时，白色的光线刺破了黑夜。我看清了这是我曾经主人的孙子的，认出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容易的多，我甚至怀疑我丢失的记忆与他有关。他的头被开了一个洞，蓝色的，高级仿生人专有的血液正从其中涌出来。

他从这血中摸出了半个记忆模块，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沾着蓝色血液的手伸向我。

咔哒。

无数数据在我仅有的两个模块中飞跑，我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只是那种异样的感觉突然增强了。

那白色的光慢慢变得刺眼，它淹没了一切。我感觉自己在一片白光中融化了。

在最后一刻，那种异样的感觉终于有了名字。

我与我爱的人一同消失在一片空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