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傻得可怜,相信邪不胜正,相信正义不会缺席,所有人都将这一次殊死搏斗看做一次平常的任务,他们说笑着,眼睛里亮晶晶的是对胜利以后的期许。
可是胜利永远是奠定在牺牲的基础之上的,活下来的被奉承为英雄,可是死了的人怎么办呢?
“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胜利有多么来之不易。”
少女背着一把长剑,俏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小景,不管前路有多么缥缈虚无,都要走下去。”她笑了,眼角还有水雾未散,柳映寒这副样子,出现在她的梦里已经好多次,有的时候哭哭笑笑的问她是不是很难过,有的时候义正言辞的说让她忘记以前的事情,有的时候告诉她要追寻自己的心意。
可不变的是,少女最后都会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很累吧,小景。”她带着哭腔,一遍遍的重复“对不起。”
她的泪水打湿春日绚烂的花,花瓣微垂,露珠一颗颗滚落,“是我考虑不周,害的大家死不瞑目,我应该是千古罪人的,我对不起你们。”
她张了张嘴,眼泪无声滑落,想告诉映寒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可是发不出声音。哪怕等了那么久,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怪过映寒,她知道的,大家都不会有怪她的意思。
怨天怨地都怨不到她身上。
她们初到闽州的时候,她看什么都新奇的模样惹人发笑,她们住在一方小院子里,那个时候初夏,她吃了一颗很甜的桃子,将桃核埋在院内的一个角落,“等桃树长起来就可以年年有桃子吃了!”桃核发了芽,慢慢的变成了一棵小树苗,她们没有养树的经验,笨拙的浇树施肥。
在被一方结界笼罩的不足百里的闽州,有她们长达两年的回忆。
除了菖鸿轩,还有些宗门弟子也自发的站出来,自愿保卫人界,可是代价是永远的被逐出宗门。
于筌一言不发的收拾着包袱,余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清楚了?连送死都愿意?你若是现在去和长老认错,他们一定会既往不咎的。于筌,你努力了那么久想得到的东西,现在都不要了?”
他没有回答,余恩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是因为那个柳姑娘?”他恨铁不成钢的道“他们菖鸿轩是愚蠢,而且你与她也根本不可能!为了她,你想去送死?还是说你以为你是拯救苍生的盖世英雄吗?于筌,你清醒一点吧!”
于筌背上包袱“余道友想错了,我此举只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不明白,这样可以弃天下苍生于不顾的宗门,存在还有什么意义,请恕我有自己的坚持,不能与诸位同流合污。现在的我就是最清醒的状态 ,如果我今天选择了退缩,那以后的我应该会恨今天的我一辈子。从今往后,如果因为今天的决定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他缓了缓,继续说“至于柳姑娘,她对我来说就是天空中的太阳,我的启明星。菖弘轩的做法,不应该成为笑柄,没有勇气站出来的人又凭什么去嘲笑孤注一掷的英雄像一个愚者!对于柳映寒,我是敬仰,是欣赏,可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觊觎!”
少年背上包袱,已经换下了身上的宗门服装,“我不明白如此畏首畏尾的宗门存在有何意义,修仙者的职责就是应该守护天下苍生,这是我的梦想,如果在这个地方心怀大志都成了过错的话,那么,请恕我与诸位道不同不相为谋!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我于筌,所以无怨无悔!”
余恩看着他,仿佛在看着另外一个人,以前的于筌,整日不学无术却又心高气傲,不愿意放弃属于自己的一点点利益,可以说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败类,可是改变他的正是那个仅仅萍水相逢的少女,他知道于筌是喜欢她的,因为少年怀揣着炽热爱意的眼神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仰望她的眼神仿佛在仰望属于自己的太阳。
他得承认,柳映寒这个人是很不一样,意气风发惊才绝艳,肆意奔放,个性虽然看起来文静却又有说不出来的张扬,那双亮晶晶的杏眼,不论是看谁都显得深情,符合每一个少年对自己的道侣的幻想 ,可就是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却入了于筌的眼。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勤修苦练就是为了能跟她站上同一个高台,而不是仰望她的光芒。
出事的时候,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他们害怕的龟缩进自己的壳里,封闭自己的双眼自欺欺人,菖弘轩在其中变成了一个另类。
他们耻笑着,说姜瑜不自量力,那个时候他就开始怀疑,在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里,胆小鬼为什么会去嘲讽勇者的格格不入,想到这个问题他就日日夜夜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少女意气风发的背影。
他在梦里迟疑了一会儿又开口 ,“柳姑娘追随姜掌门,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与怨恨吗?”他以为,应该是要有的 毕竟如果不是他看不清局势 也不必陷入这种局面
她开口,哪怕他都不是很熟悉她的声音,也知道这是柳映寒在讲话,与当日在秘境的不容置疑不一样,是在与平常朋友对话的随和“我是一个孤儿,我见过战争有多恐怖,我见过血流成河的尸山血海,我亲眼看见那里面躺着我的至亲,我亲眼看到刀对着阿娘脖子上砍去的时候,她流了那么多的血,我那个时候眼睛都哭红了,可是我的阿娘她回不来了。所以,我不愿意人界生灵涂炭,是因为我不想再看到,我那个时候一样的孩子跪在地上,哭求着他的母亲回来。于筌,你不能明白,是因为你从小就在蜜罐里生活,你不能明白,因为你还没有遭受过痛苦与磨难,但是我明白,所以,我就不能袖手旁观。我们修道者与平常凡人不同的是多了这一生的绝技,是因为这样 所以我们肩上的担子,比他们的重,这是在其位谋其事,而并不是任何的英雄作为。若我们今日袖手旁观,你以为,妖魔两界的贪欲会在吞并人界以后就适可而止了吗?今日的袖手旁观,就是在为他日烧自己的火添一把柴。”她眼睛里是淡淡的情绪,但是却令于筌热血沸腾。
他醒了,躺在床上久久不能释怀,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于是那一天,他背着宗门的长老下了山。
他看见了,火蛇贪婪的舔舐着人们的庇护所,看见了妖物的刀剑,向手无寸铁的孩童展现,看见了血蔓延到鞋底,弄脏了他一尘不染的道袍,抬头看见远在山巅的宗门,圣洁而不可侵犯,而山脚下,却是人间的炼狱。
他想,或许,梦境没有在骗他。
被蒙蔽双眼的从来就是他们这群自欺欺人的修道者,他们胆小如鼠,不敢从安全区中走出来,在这样大环境的衬托之下,勇者就变得格格不入,他们愚昧的嘲笑着,认为自己是乱世之中唯一的清醒者。
可是,愚不可及。
少年拔剑,血花扑簌簌的绽放,妖魔的血与人血混杂在一起,几个在蚕食着人的躯体的妖魔忽然回头,看着面前浑身浴血的少年郎,眼里是愤怒与不解,他们习惯了猎物的逆来顺受,面对修士少年的反抗变得怒不可遏。
他们嘶吼着冲上去,想要将他咬成碎片,少年看着,他们琉璃一般的瞳孔被刀片一点点的割碎,眼睛里还没有褪去嗜血的狂妄,就转化为惊恐 ,碎肉翻飞,他已经分不清是有血溅到他的眼睛里,还是眼睛充了血。
他一步一步踏上了曾经熟悉的宗门的路,看见曾经敬重的长老变得怒不可遏,“孽徒!你可知道你干了什么?你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他深深一拜,眼里已经褪去杀气“弟子于筌,罪大恶极,已经不配与诸位并存于宗门,今日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