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房间里鸦雀无声,十生微手中的信也落了地。
至此,十生微再也找不出任何为林觉屿开脱的理由。
方承意把信捡起来:“不得不说,他们是有筹谋的。”
“为什么…”十生微泄了气,“为什么终究我还是要跟他永世纠缠。”
“你怎么看?”
“如果这件事非要有牺牲品,那我去好了,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为这件事而丧命。”
方承意淡淡的看着她:“这里最不能有危险的,是你。”
他一语点醒了十生微,她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她的命运早就和燕无归绑在一起了,双生双死。
“三个月,他们已经把时间算的如此精准了。”
十生微懂他的意思:“他们还在招兵买马。”
“记住,不打没有万全之策的战,但是同时也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丝芜的信件给了十生微不小的震撼,动了胎气,第二天晚上在宫中合家夜宴时就有了要生产的迹象。
夜宴还没结束,方承意破格就把十生微带回了侯府。
宋尧回来的快,提前告知了宋瑾川,两人都早早在门口待命。
生产过程非常不顺,又因为血凝之症,十生微昏过去好多次,疼的脸色惨白,内衬干了又湿,到最后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可急坏了宋瑾川。
“侯爷,夫人现在情况极其不好,孩子长时间出不来,很有可能母子具损。”
方承意往房里看去:“没有什么办法吗?”
刚才屋里还有十生微疼痛的喊声,如今渐渐平静了下去。
这股安谧,如同恐惧慢慢爬上每个人全身。
“我已经让澄莺去熬煮参汤了,先用参汤吊着精神,如果此举还不行,侯爷必须做个选择了。”
“保大人。”
方承意毫不犹豫的说道,随后淡淡的叹了口气。
宋瑾川心领神会,神色复杂的看了方承意一眼,进屋了。
半晌,澄莺急急忙忙端着参汤进来,刺鼻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澄莺没忍住打了个寒蝉。
宋瑾川把十生微半卧着抱起来,对澄莺道:“来!”
十生微已经昏了过去,喂参汤格外艰难,喝一半洒一半,不过灌进去后确实有所好转,身体开始逐渐热了起来。
“澄莺,去告诉侯爷,吩咐人在小厨房炖参汤,不能停,快去!”
宋瑾川白皙的手腕上忽的搭上一条瘦弱的细手:“保…保孩子。”
“侯爷说了,两个都得保,听我说,深呼吸!马上孩子就出来了!”
宋瑾川谢天谢地,十生微悠悠转醒,赶紧抬起来一旁的参汤让她喝了下去。
汴京下了除夕年夜的第一场雨。
电闪雷鸣间,天雷滚滚,雨珠在地面滚动,连绵的雨时而大,时而小,打在房檐上,徒增伤感的意味。
孩子也出生了。
“恭喜侯爷,是小世子。”
澄莺抱着孩子出来了,方承意看了一眼,那孩子哭啼啼的,脸哭的通红,被褥包裹着的小脚不停的乱蹬。
宋尧笑着说:“是个习武的料子。”
“母子平安?”
“是。”
方承意面色凝重,丝毫没有大石落地的放松:“去领赏吧。”
自己则进去了房里。
血腥味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宋瑾川在照顾着十生微,剩下的人在收拾生产的东西,方承意随意扫了一眼,地上全是白布相应刺眼的猩红。
“夫人太过虚弱,已经睡着了。”
“给她睡吧。”
十生微像是一夜之间消瘦了不少,骨感清弱,嵌在偌大的床上。
曾经神采奕奕的十生微此刻悄无声息的就这样沉睡着,极其疲惫,像深秋的湖水般浑浊而深邃,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与无力。
不知道燕无归看了,要有多心疼。
十生微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了过来,她仿佛做了一场巨大的梦————
她又回到了那个雁门关的小房子,所有的陈设都一往如常,就连她当初装瞎的棍子都好好的放在门口。
她开始学习做饭,每天燕无归带着啊呜啊嗷觅食回来后,总能够吃饭热乎乎的饭菜。
小菜园也被她照顾的很好,她学会种植许多蔬菜,孩子每天在她身后屁颠屁颠的跟着,菜园里会留下孩子小小的脚印。
她逐渐成为了一个平凡的妻子,在家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
忽而狂风大作,卷地而来————
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四周静静的,只有零星几点雨滴打在石阶上的嘀嗒声。
她摸上平坦的小腹,继而恍惚大叫:“澄莺!”
屋外传来一阵骚动,澄莺抱着孩子推门进来。
“夫人,您醒啦!”
“孩子呢?孩子——”
澄莺笑呵呵的把孩子凑到她跟前:“是个小世子。”
十生微强撑着瘫软的四肢爬了起来,澄莺腾出一只手扶着她,她迫不及待的看着这个孩子。
新生命降临,如同晨曦初露,带来了世界最纯净、最温柔的一抹光芒。
他的皮肤细腻如丝,散发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润光泽,刚刚从母亲体内剥离,还残留着母体的温暖与香气。
他睁着小眼睛,好奇的转来转去,十生微伸出食指摸着他稚嫩的脸蛋,孩子似乎感受到这是母亲的体温,深处小手将十生微的食指握住。
澄莺惊愕:“夫人!!小世子真聪明呀!”
十生微心中柔软的地方再一次下沉,喜极而泣,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闷葫芦,你能感知的到吗?
“取名了吗?”
“没有呢,侯爷说让夫人取。”
“身体如何?”
“世子有些体弱,可能跟夫人的身体有关,不过宋医师已经在调养药方了,夫人您喝下,再让世子喝。”
方承意回来了,澄莺本想抱着孩子出去,十生微不舍,她还想多看孩子几眼,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取个名吧。”
十生微在孩子出生前有想过,所以很快就说了出来:“宁安。”
宁静致远,平安一生。
方承意认同:“你且听着,我这有一个方法,不过我不能确保燕公子会不会卷入这场无谓的纷争。”
“你说。”
“三个月后,你就去找他。”
十生微以为自己听错了:“找…他?”
“让你去做诱饵,那便说明,他们已经对你和他的事了如指掌。所以此番他们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当场抓住你的把柄。二,揭穿你假公主的身份。”
十生微胸口起伏,把宁安抱在怀里,静静地听着。
“随后,他们一定会一路向南,朝汴京驶来,届时…”
十生微明白了:“侯爷和柳院士就是在筹划这件事吧?”
“你知道?”
“柳院士频繁去西夏,我本是怀疑,听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侯爷,汴京的百姓一定会感激你的。”
方承意有些对她刮目相看:“看来,到时候我得封你一官半职的。”
十生微被他逗笑了:“侯爷,真到那天,你可有的忙呢。”
他回了正题:“其实汴京已经谣言四起,你常在府中不知,京中消息传播的很快,这些年赵佶吃喝玩乐亏空了不少国库,军队苦不堪言,朝中势力分散,怨言泛滥。”
“皇上没有作为?”
“已有大臣提议,早日提防,以免他日来犯我朝慌不择路。”
“这倒是个好空子,”十生微说,“侯爷可比他得人心。”
“我原以为这一日会很快到来,柳院士也在加快进度,只是不知道确切时间难以安心,没想到他们自己倒送上门自投罗网来了。”
十生微问:“那侯爷刚所说…”
“到了雁门关,我们的行程一定会被他们密切关注,所以他们一定会时刻监视,我们越大张旗鼓越好,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一路推动着我们自己的人走,就不会敢出面,至少不会在我面前出现。”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们要演一出戏,要让他们有错愕思考的时间。”
“什么戏?”
“我会护送你去找燕公子,我们的人也会潜伏在四周随时保证你的安全,我一定要露面,让他们看到我是知晓你和燕公子的事的,到时候一定会有人盘问烁阳公主,你利用这段时间再出来,他们就不会为难燕公子。”
十生微咬住下唇,昏黄烛火中,眼波流动,不知在想什么。
“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他吧。之后,无论我们在哪里假装被他们制服,我也是跟你同流合污之人,能随时保证你的安全。我知晓此事却不上报,数罪并罚,他们正中圈套,一并拿下,一箭双雕。”
宁安出生后的日子,十生微学着去做一个母亲。
成熟的面容代替了以前不谙世事的她,似乎疲倦的身体也在慢慢好转,有了宁安,事态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夕过后,天气开始回暖,枯枝发芽,春回大地,
冰雪渐渐融化,绿意悄悄蔓延。
宁安气血不足,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这给了方承意一个极好的借口。
三清山,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它四周环绕着青山绿水,仿佛是人间仙境。
清晨,薄雾轻纱般缠绕在山峦间,太阳初升,霞光万道,将整个山谷照耀得金碧辉煌。
阳光穿过树梢,洒在翠绿的草地上,斑驳光影中,小溪潺潺流淌,清脆悦耳宛如天籁之音。
夜晚,当繁星点缀天空,人杰地灵,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
纵然万般不舍,十生微只能放手,将宁安交给京妙仪。
那天早早的,方承意就带着她前往了三清山。
“丝芜姑娘,好久不见呀!”
京妙仪站在山下,步履轻盈,她身着轻纱罗衣,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扬,发髻精致,以金翠点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叫她缌绾。”
方承意打趣着她,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
趁十生微低头看宁安时,京妙仪在方承意脸颊上轻盈的啄了一口。
“快来让我看看宁安。”
京妙仪迫不及待的跑过去,一路舟车劳顿,宁安此时烦躁的在十生微怀里蹬来蹬去,嘴里咿咿呀呀的闹着,口水流了一嘴。
“妙仪,好久不见。”
她还担心和京妙仪的见面会不会尴尬,倒是她多虑了。
京妙仪看着她说:“是个小胖宝。”
方承意在旁补充:“这可是缌绾一点点喂大的,她不要奶娘,这小子生出来时瘦的很。”
十生微一笑:“来,你抱抱他,你可是他的干娘。”
说来也怪,宁安被京妙仪接过,啼哭声居然就消停了。
方承意道:“三清山果然是个好地方。”
十生微心中防备总算卸下:“妙仪,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