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生律担忧道:“可确保万无一失?”
“千真万确。”
斯羌和班库因此立了大功,跟随这位西夏药师退下领赏去了。
乌后一直坐在纱帘后,看这面容,年轻时也是一个艳压群芳的女人。
“乌后…公主会没事吗?”
丝芜小声询问,畏缩着不敢上前。
“从公主摔下楼梯后,你再也没服侍过了吧?”
“是,”丝芜抹泪,“我很担心公主。”
“好孩子,”乌后慈祥的摸着丝芜的脸庞,“公主摔破了脸,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怕叫你们吓坏了。”
一阵强烈的震撼感袭来:“公主她…”
乌后平复了心情:“不过…今日后,公主就好了。”
“好孩子,去公主宫里吧。”
乌后的皮肤失去了年轻时的光泽,变得暗淡无光,双颊不再饱满,而是凹陷下去,额头上有着深深的皱纹,勾勒出岁月的痕迹。
在烁阳公主逃婚后,乌珠和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了许多。
事态紧急,这个消息在西夏的子民们口中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全城。
虽然十生律紧急出城,昭告子民,公主是因为失足摔下楼梯而导致记忆缺失和容貌尽毁,但是这苍白无力的借口还是没能说服大部分人。
起初,子民的担忧只是公主的安危。
烁阳公主自出生一直都是皇室的宝藏明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千金贵体,她是众子民看着长大的公主,国民的女儿,西夏的每一个传统节日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烁阳公主的和蔼可亲的性格赢得了所有子民的民心,在此等关键时刻,她身上赋予着太多的责任————
是否能够拯救西夏于水火之中、能否顺利抵达汴京、明昭侯是否能够倾心于她、能否诞下拥有西夏和中原血脉的孩子……
全都指望着她一个人。
后来,舆论的转向甚至由担忧公主安危逃婚,转变成了公主毁容是否能够得到汴京皇室的喜爱,是否会让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因此被毁于一空。
西夏的处境,已是岌岌可危。
否则十生律怎会同意将自己的独女远嫁汴京。
只有十生律知道,十生微的逃婚早有预谋,只是当时他跟乌后都觉得那是女儿家愤怒的玩笑话,丝毫没放在心上,以为她不过堵气几日,还是会妥协。
“我坚决不会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十生微最后一次和乌珠争吵,丢了这句话后,便跑出了大宫。
这一去,再也没能回来。
班库拿了大批珠宝,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药师,这个药,真的没有什么副作用吗?”
药师笑道:“怎么会呢?我保证它只会消除‘公主’前半生的记忆,对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损毁。我已经答应乌珠,在‘公主’出嫁前,我会一直待在王宫,直至确保‘公主’出了西夏。”
斯羌看出了班库的纠结,出来圆场道:“走吧,今日是我们值守。”
从前烁阳公主还在的时候,班库和斯羌就是她最喜欢的侍卫,也正因为如此,二人才深得十生律的信任。
在西夏,知道烁阳公主真正逃婚消息的人屈指可数,班库和斯羌就是其中的两人。
就连西夏军队的守军张白脸,十生律也没有透露一点信息。
十生律将寻找公主的重任给到二人时,他们便明白,他们寻找的不止是公主,而是要寻找西夏继续活下去的路。
毕竟,烁阳公主铁了心要逃婚的话,谁都找不到她,更何况,他们势单力薄,越少的人知道公主逃婚越好。
所以寻找公主,基本就是给他们下了死路。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既然找不到,就找一个和烁阳公主差不多的“替身”。
李缌绾的容貌与十生微大相径庭,但胜在了也是个美人坯子。
她躺在床上,娇颜如花,肌肤白皙细腻,宛如一块雪白的玉石,修长的眉弯勾勒出迷人的弧度,少女的青涩褪去,丰满的身材曲线婀娜,简直就是近乎完美的女人。
“公主……她,她怎么变了?”
丝芜惊讶的用手捂住嘴,恰好被班库听了个正着。
班库昧着良心道:“你忘了?乌后说过,公主毁了容,想要守护住西夏的荣耀,自是要重塑一番公主的容貌。”
“难怪……公主摔伤后乌后不允许我来服侍。”
斯羌本就羞愧难当,只是心虚的看了看班库,便走远了。
班库叹了口气:“乌珠说,联姻当前,时间紧迫,只好加快驻容的进度。此举公主元气大伤,听说驻容损伤了声带,须静养许久才能恢复,眼下公主刚刚驻容好,我们要好好守护公主的安宁。”
如果说她是悲哀的,这关联在一起一桩桩一件件,李缌绾还真不知道去怪谁。
如果说她是幸运的,也许是乌珠和乌后把她当作真正的烁阳公主一般去疼爱,李缌绾早年缺失的母爱,在乌后这里,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世间之事从无圆满,如果此时李缌绾还记得,或许她也无法衡量到底得与失哪个才让她难忘。
草原的夜幕,隐藏着一份神秘与未知。
在她苏醒的那一刻,她将脱胎换骨,李缌绾————
就是十生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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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是一种让人无法自拔的恐惧,那些不愿回忆的景象一幕一幕袭来。
十生微猛的睁眼,浑身已经被汗珠浸湿,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头痛欲裂,整个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稍微挪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这一次,又是她比燕无归先醒来。
林鹤衣算是个称职的医者,无论哪一次,谁人睁眼,他永在身旁,给予第一时间的慰藉。
“好好躺着,唤忆子药劲大,你身体吃不消。”
林鹤衣又换了一味香,提神醒脑再合适不过了。
“缌绾…?还是?”
十生微捂着快要炸裂的头:“林医师,又见面了。”
林鹤衣真不知该哭还是笑:“我倒是想一辈子都不再与你相见,缌绾。”
“不知是福是孽,”十生微弱道,“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还是发生了。”
变成十生微后,她迎来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无论再给她多少次机会,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爱上燕无归。
从小院出来白帝城的那段路,她在马车上想过无数种恢复记忆的可能。
却从未想过是如今这般,她换上一个新的身份,再一次和他相遇,竟然也托付了终身。
她的脑中混沌不堪,这段失而复得的记忆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经历,十生微已经被压垮了。
“不过,你遵守了我们的承诺。”
林鹤衣得到了她的肯定,更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十生微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入蛊?”
“你的暗蛊我已经抽出了,在蛊盒里休养生息。你们必须同时入蛊,你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有暗蛊的存在,猛然抽出必须尽快种下新的暗蛊,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林鹤衣望着窗外喃喃自语,亦如当时为他们种蛊的当晚:“缌绾,我再给你最后一晚,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
当时林鹤衣也是这么说的:“从明日起,你和燕公子不能再相见了。缌绾,我留给你最后一夜,明天一早,必须入蛊。”
…………
十生微鼓足勇气站了起来,迎着风雪,推开了房门。
她这场梦不知道做了多久,仔细一摸脸,都是睡梦中不知何时流下的泪痕。
林觉屿在亭子后方,不知道在干什么,只有影子在攒动。
十生微走近一看,林觉屿身边,露出了一条雪白巨大的尾巴。
“白雪?”
夜色如墨,群星像是被点燃的细碎灯火。
尽管冬夜漫长,但是日子还是要一样的过。
只不过,再也过不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了。
十生微做了好大一会心里建设才推门而入。
躺在床上的还是那个闷葫芦,嘴唇紧闭,因为毒蛊的折磨已经让他整个人消瘦了许多,原本梳起来的发髻被放了下来,如今额前的碎发已经长长,稍稍遮住了他的眼眸。
“傻瓜,我总想着看面具下你是什么样子,其实我早就看了几百次了。”
那些困扰他们的记忆,荷包、流光花、剑穗……
她一遍一遍抚摸着早已是她爱人的脸庞,从额头,到眉梢、眼睛、高耸的鼻梁、吻过无数次的薄唇……
她还记得那冰凉的触感,犹如冬夜里覆满银霜的枝条,透着丝丝凉意,仿佛呼出的气息都能凝结成霜。
和他第一次给人的感觉一样,那么不平易近人,浑身都是寒光。
他们日思夜想要去探查的汴京,竟然是他们过得为数不多较为快乐的日子。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顺着十生微脸颊滑落,才刚相认,又要离别。
冥冥走不出,宿世的交绊。
十生微再也不会换做其他人的身份,和燕无归再在一起了。
也许是爱人之间独特的感应,每次都是在她哭泣的时候,最脆弱的时候,燕无归就会醒来。
“闷葫芦!”
十生微不想让他看出任何破绽,她极力伪装自己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十生微。
一觉醒来,燕无归也是天旋地转。
林觉屿给他下的药更重,为的就是不让他提前醒来,他这下舒展身体,只觉得哪里都错了位。
“嗯……”
燕无归低头闷哼一声,不适感缓和了一会,他终于能睁眼看清眼前的事物了。
“我怎么睡过去了。”
十生微强装镇定:“林医师说,进入白帝城后,气候诡谲变幻,你又身中毒蛊,嗜睡是正常的。”
“脸上怎么都是泪痕?”
说着,燕无归就要伸手为她擦拭,宽大的身体瞬间压了过来。
十生微本能的把他牢牢抱住,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恳求道:"闷葫芦,今晚陪我去城里逛逛吧。"
燕无归轻抚着她的后背:“你想去,就去。”
十生微鼻头一酸,眼睛霎时模糊了,她学着李缌绾最后一晚问他的样子,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道:“闷葫芦,你会记得我吗?”
燕无归虽然觉得这个问题无厘头,他还是脱口而出:“当然,我会永远记住你。”
“闷葫芦,你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守护我吗?”
“当然,我会一辈子守护你的。”
她噙着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滴落在燕无归的后背,那颗原本支离破碎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圆满了。
即使时光错位,在之前那个分别的雪夜,李缌绾终于得到了答案。
现实再一次狠狠的给他们上了一课,再相爱的爱人,终是抵不过残酷。
原本以为这是长相厮守,却没有想到又是分别的前一夜,十生微带着燕无归来到了城中的酒馆,她只求一夜买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