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
殿内寂静,只剩炭炉中跳跃的火苗发出的噼啪声。
姜雪宁坐在琉璃宝镜前,慵懒地凝着镜中的美人,她的眼神透出一股淡漠的清冷,仿
佛在看一个世外的陌生人。
尤芳吟怅然的望着她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娘娘,谢大人到了。”
“好,你先下去吧,”姜雪宁神情没被激起半分波澜,但在尤芳吟转身的一瞬,她又
道,“辛苦你陪本宫这么久了。”
尤芳吟一怔,再次躬身,行隆重礼。
殿中寒冷,姜雪宁这些时日四肢百骸却从未温暖过。
她低着头,细细抚平华贵锦袍,这是她用尽机关得来的后服。
一阵寒风掠过,殿内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姜雪宁昂起头颅,说不出的优雅端庄,翩翩卓然。
她本就生的美,熠熠烛火的光芒披散在她身上,给她皇后礼服踱上了一层光华。瑰丽
无双。
就是这副好皮囊,让乡野田间长大的她空有了在繁华地、争斗场搏命登天的底气。
然一切都是枉然。
这一生,她做了太多事,成了太多果,倒不如用这仅剩的一条性命,做最后一件好事
吧。
“多谢大人还愿见我。”
“娘娘有话请讲。”谢危瞳孔微沉,晦涩不明,声音冷冽,犹如殿外屋檐下的尖锐的
冰凌。
姜雪宁心跳如鼓,宽袖下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面前的男人是唯一一个她穷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讨好的人。
圣人皮囊下有一颗阴郁炽热的心。
若没有当初的孽缘就好了。
若没有当初喂血救他命,便不会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
没有秘密,何来半世纠缠试探。
他一定无时不刻都希望她死吧!
她强压住喉间干涩的疼,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这一生利用过太多人,可仔细算
来,我负了燕临的满腹痴情。燕临亦报复了我。”
被拒后的燕临,像是一头挣扎的困兽,恣意践踏宁安宫,罔顾纲常,迫她沉沦。
“还有薛定非、周寅之流,他们亦借我上位,我算计沈玠得了这皇后之位,可如今也
要为他殉葬,共赴黄泉,我不欠他们的,可唯有一人……”
她眼睫狠颤,心脏猛然间像被人攥紧,
“他一身清正本言明自律,是我挟之破之害他误入歧途,毁他半世清誉,他是个好官
,还望谢大人顾念当年上京途中,雪宁对您喂血之恩,以我一命换他一命,放他一条
生路?”
“啪!”一蹙火苗在炭火碰中炸开。
谢危缓缓抬起眸,方才雪地里诱发的离魂症状况已渐渐退去,漆黑双眼里似乎暗潮汹
涌:“以己之命换区区一个张遮?”
病症褪去,但他浑身犹如被利刃刺进血肉,割断筋脉般的通!
“求大人应允。”姜雪宁咬了咬牙。
话落,殿内瞬间陷入死寂。
不知过去多久,谢危道:“可!”
屋檐上的冰凌坠落,敲击在青石板上,碎裂成渣。
含在眼圈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姜雪宁毅然从袖口里抽出匕首,这是谢危送她的,就算
还了这辈子的纠葛吧。
误入宫墙,繁华作茧。
这宁安宫,终成了吞她骨、葬她命的坟墓。
滚烫的鲜血飞溅到珠帘,宫灯,还有谢危的脸颊上。
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是错愕,是不忍,他双唇抿紧,隐忍着闭上双眼,睁眼后
,那抹大红锦缎的身影已经伏在地上,血流蜿蜒。
他的脸色一寸一寸的白了下去,怅然有失的眼底浮起一层悲凉的薄雾。
他无能为力,却也料想到今日。
殿外守候的燕临冲了进来,绝望的呐喊:“谢危,你杀了她?”
这话如利箭刺得谢危的心狠狠一疼。
破碎空洞的眼神飘前方。
浮生一梦劳。
一半苍凉,一半暖生。
若为这暖生,伴她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