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寒把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阳光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给他黑暗的屋子点缀上一点亮光。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就像是在玩具店外盯着展示架上物品的孩童。
沈淮寒也曾有一个很好的家。
他有一位威严但不失慈爱的父亲，一位温柔独立的母亲，还有一个聪明可爱，时不时会撒娇的弟弟。
可是时光流逝，带走了一些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父母教育理念的分歧、父亲的工作压力、弟弟的高坠死亡和母亲的悲痛与疯狂。对了……还有沈河辉——他父亲的出轨。
这个家很快支离破碎了。直到他六岁那年，他的生母苏雅晴跳楼自杀。因为她深知无论自己怎样修补，怎样强迫沈淮寒和自己演母慈子孝，这段婚姻还是会不可控制的分崩离析。她于是带着不甘和绝望，坠入了一去不复返的深渊万丈。
他又想起了那个被霓虹灯点亮的夜晚。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着红酒和牛排。那是他父母的最后一顿烛光晚餐。是苏韵晴的伪装，是沈河辉对他的隐瞒，隐瞒父母的感情碎成了一地渣，丝毫不知道小小的他已经知晓并被迫承受了一切。
可笑至极。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顾衍都是对他很好的那个人。明明他可以不这么做，但是是出于善意和怜悯吗？是对于弱者的同情和下意识的帮助吗？
沈淮寒又将窗帘严丝合缝的拉上。
如果这是一场梦，可不可以永远不醒来？
他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很久很久。
“哥哥哥，我回来啦！”
他转头望向玄关。眼神终于有了些亮光，荡漾起了起了柔和的微波。
“你怎么又不开灯啊？不暗吗？”沈青芮一边把购物袋放在地上，一边抬头问他。
“不暗。我不喜欢太亮的光。”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还是拉开吧，哥。”沈青芮换了鞋，走进屋子里，帮他把所有窗帘都拉开了，对着空气中的细小尘埃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喜欢窗户。”
“什么？”沈淮寒没听明白。“总不能都卸了吧？”
“算啦，会闷死的。”
沈青芮顺手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汽水，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外面真是热死了。”
沈淮寒瞟了她一眼，“是你穿的太多了吧？怎么不穿裙子？”
她冲沈淮寒吐了吐舌头。“你知道我不喜欢裙子。”她又想了想 “但是顾老师不知道。”
“那天在商场要买天蓝色裙子的小姑娘不是你了？还是说……你是买给顾衍看的？”
她慢慢地喝完了汽水，摆弄着手里的空瓶子。突然冲沈淮寒笑了一下。
“哥，人总是会变的。你我都不例外。就像爸爸妈妈，还有弟……”
“嘘。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回屋去吧。”
沈青芮什么也没说，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房门，坐在床上翻看着手机。
轻快的铃声响起，来电人显示的是——蓝昀溪。
沈青芮脸上顿时显露出喜悦和期待，飞快地接听了电话。
“昀溪，你最近好吗？”
“我……挺好的。你呢？”
“我也一样呀。”沈青芮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最近有没有人再欺负你啊？你有告诉家长或其他人吗？”
“没有……但是我最近很好。谢谢你青芮，谢谢你帮我。如果不是你，她们还会踩在我的头上、藏我的卷子、造我的谣言，我……”
“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会尽力帮你脱困的。对了，咱们什么时候能见一面呀？你不愿意就算了。”
那边的人好像有点紧张。“还是别了吧，我不太想见人。那个……你能借我点钱吗？学校要定校服，我妈妈不给我，她们说如果我没有校服就打死我。”
“行，要多少？我一会儿转给你，你别怕。”沈青芮思考了一下。
“我尊重你的选择。蓝昀溪，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的。”
“谢谢你……”
木门传来“吱呀”一声。
“你在和谁通电话？”
沈淮寒望着面前女孩低垂的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蓝昀溪的？”
“我……就是差不多上个月吧。哥你认识她？那你最近见过她吗？”
“青芮，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沈青芮静静地盯着他，期待而又谨慎。
“蓝昀溪，她……已经去世了。”
“啊？”沈青芮愣住了，她的睫毛颤抖着。“那刚才和我通电话的是谁？有人冒充她？”她又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她和我说她很好呀，我一直在帮她呀。”
说完，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蓝昀溪既然已经死了，那她帮助的是谁？谁会以蓝昀溪的身份骗取她的同情心？
“青芮……”
沈青芮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心成了一团乱麻，正彼此纠缠着。
“哥。”她艰难地笑了一下。“我没事，我就是觉得……”话还没说完，泪水就已经不争气地滑落。
好不值得。
她费劲那么多心血想救一个水火中的人，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
沈淮寒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轻轻拍拍女孩的肩膀，无声地离开了。
他给顾衍发了信息：青芮跟蓝昀溪联系过，她什么时间跳楼的？
那边几乎是秒回：qingruizmzdtd
沈淮寒：……你睡醒了吗
顾衍：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青芮怎么知道她的？
沈淮寒：她可能在私底下接触过一些像蓝昀溪这样处境的人，或者是蓝昀溪在公共平台上求助过？
顾衍：这个还不清楚，我又没什么理由再去掺和这件事了，除非她妈妈需要帮忙。
沈淮寒：嗯。你也别太累了。
顾衍：知道。你和青芮最近怎么样啊？
沈淮寒：挺好的，就是她知道蓝昀溪跳楼以后……有点崩溃。
那边沉默了很久。
顾衍：其实我不太想让你告诉她。
沈淮寒：我知道。
顾衍：这对她来说很残酷。
沈淮寒：但是她早晚会知道的，不是吗？
顾衍：嗯。
他在手机那头用力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困得不行。
顾衍：你和青芮好好聊聊，我就不掺和了。
对面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就再无下文了。
他往床上一扑，用力伸了个懒腰。然后用手盖住了眼睛。
这一天天的，累死个人。
什么沈淮寒沈青芮蓝昀溪，他这碰上的都是什么人啊，捅了一窝吧。
现在蓝昀溪那边不知道学校怎么处理，沈家兄妹俩更是一个比一个难捉摸。
顾衍开始疑惑，明明小时候沈淮寒还没这样啊？
可是……人总是会变的吧？
反正他小时候可没有沈淮寒想的这么多，脑子里无非就是上学、应付考试、当楼下一群小孩子的头头……
比如一本正经地教小孩子们点石成金术，给他们瞎编一些可怕又可笑的故事。
现在想来，顾衍还有点怀念过去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他不知道别人的童年怎么样，但那是他记忆里一段安逸的日子，一个美丽的故事。
但是不管怎样，不管满不满意现在的生活，他顾衍是不可能真让自己反向生长，然后把自己硬塞回那个早已逝去的美梦。无论怎样，时钟还是得走，日子还是得过，他还是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慢慢接受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看了一眼手机，他在半个多小时之后还有一节课。顾衍只好不情不愿地从床上起来，换了一身衣服后潇洒地出门，并把钥匙落在了家。
直到傍晚再回家时，他才发现自己兜里空空，而钥匙还搁在玄关上。
他一瞬间觉得走廊上的开锁小广告实在是太有用了，快速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开锁啊，一百五一次。”电话里传来沙哑的男声，听上去应该有一把年纪了。
“不用了，我再自己看看。”
顾衍不是拿不出一百五，只是他舍不得花这个钱。于是他学着电视里那样，从包里翻出一张硬卡，对着门锁，在门缝里划了一下。
不出所料，没开。
他又不甘心的试了几次，在新搬来的小姑娘看小偷的眼神之下，一边骂自己二百五，一边再次拨通电话。
那边似乎早已料到了第二次通话，无情地嘲笑起了顾衍。“怎么样？打开没有？先说好，一百五昂！”
顾衍只好看着一百五十块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跑了，也感叹着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干：人家拿他那张硬卡轻轻松松就打开了门。
好不容易回家，思考良久，顾衍坚定地认为是只能用钥匙开门的问题，当即在网上浏览起了指纹密码锁。
看了半天也没有心仪的款式，他于是放下电脑，回忆起开锁师傅的手法。
一会儿……
顾衍攥着那张硬卡，对着紧闭的大门短促而有力地骂了一声 “靠”。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人怎么就这么欠呢？
损失了三百块钱的顾衍终于踏进家门，他换了身家居服，简单给自己整了口饭，而后坐在沙发上打起了游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