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顿饭仓促的结束，此后沈淮寒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带着他的妹妹沈青芮久久没有再进入顾衍的视野。
“叮。”顾衍穿着一身黑从电梯里跨出来。掏出钥匙开门的手在微微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对准锁孔。他缓缓的靠着门坐下，脸色发白。
“小昀昀死了……”他想“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可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小昀昀是他一个初二的学生，相貌平平，喜欢戴各种各样的手链和发卡，经常把自己打扮的像“彩虹公主”一样来上课，次次看得顾衍哭笑不得。
“顾老师顾老师！”那是一个寒冬，小昀昀来上她寒假的最后一节课。
女孩不惧寒冷，坚持只穿一条小棉裤来上课，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怎么样？我减肥了一个寒假，明不明显？”顾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三遍，硬是没看出她减在哪了，只好笑着答到：“很可以啊，但是小孩子减肥伤身体，你们还在生长发育。”
小昀昀不以为然地卸下书包，大大咧咧的往凳子上一坐，先是严肃地看着顾衍“哦”了一声，而后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个，故意眨着眼睛看着他：“顾老师，有零食吗？椰奶饼干，巧克力糖，海苔什么的都可以，尽管拿吧！”
顾衍也被她的土匪气概逗笑了，最后供出了十包椰奶饼干。“昀姐呀，这可是你顾老师全部家当了啊。”
小昀昀一边嘎吱嘎吱地咬着饼干，一边听顾衍给他讲完形填空。
“综上所述，这个空填什么词性？小昀昀同志？”
小昀昀飞快地咽下饼干，思考了良久，最后用手一挠头，“您刚才讲太快了没听清，我申请重播一次。”
顾衍无奈地叹了口气，戳戳她的脑门。“听好了小祖宗。”
顾衍专心致志地讲题，也就没发现小昀昀悄悄用袖子遮住了露出一截的手腕，那上面有一道狰狞的，还未结痂的伤口。也没看见她刹那间暗淡下去的眼眸。
在顾衍的不懈努力之下，课程临近结束的时候，小昀昀终于接收到了迟到一节课的信号，简单地弄明白了这节课讲的东西。顾衍对此甚是欣慰。
“顾老师。”
“怎么了？还有不懂的地方吗？”
“没什么。”小昀昀从五颜六色的背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她把这薄薄的信封递给顾衍。“顾老师，新年快乐！给您拜个早年。”说完就要倾情演唱一首新年快乐歌，被顾衍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那您就好好过年！我走啦！”走到门口，她突然回过头。“对了，信里的加密部分要用秘密方式看哦！”她晃了晃手里的笔。随后很快的离开了。
有那一瞬，顾衍觉得她好像在哭。可是对她来说过于脱离实际，顾衍几乎想象不出她流泪的样子。
也可能是窗外的霓虹灯太亮，晃花了他的双眼。
但是那封信，顾衍忘了看。送走小昀昀后，他又忙着给其他学生挨个批改作业，一个个给他们发语音讲解。所以就忘了那个小小的姑娘。再后来，那封信不知道夹在哪一本书里被搬走了，搬到了他背靠着的1202。
可是没等他拆开那封信看看，甚至没等到他想起来那个小姑娘的新年礼物。
蓝昀溪死了，死于跳楼。死于校园霸凌和家暴。卒于及笄之年。
顾衍逐渐缓过神来，掏出钥匙开门，而后直奔书房。
“信封……信封…”他口中念叨着。顾衍的书房有好几柜子书，中外名著，各种画册，还有他精心收藏的书籍，应有尽有。要从这好几百本书里翻出一封信，实属不易。
顾衍没有任何迟疑，一本本地翻看书架子上的书。找寻无果的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终于，他颤抖着双手从地上拾起从书页间滑落的信封。信封已经泛黄，好像轻轻一动就会分崩离析似的，顾衍小心翼翼的打开它。里面有一张大红色的贺卡，端正的印着“新年快乐”几个喜庆的大字，还有一封很长的手写信。顾衍坐在书堆里心痛地读了起来。
“亲爱的顾老师：
您好！新年快乐！恭喜您又老了一岁，但还是帅气逼人。这是我第一次给您写信，因为有些话当面不好意思说，手机又被我妈砸了个稀巴烂（在此表示沉痛的悼念），所以想到了信这个似乎被现代生活逐渐遗弃的方式。
我想和您说，最近我感觉很不错，同学们对我终于好了些，我放假前还和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了，聊了一些事情。希望一直能这样好下去，那我一定会幸福的。还有，我妈还是老样子，管我管的巨严厉。但是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我妈或许也爱我吧。谁知道呢。最近她撕了我的新书，砸了我好不容易收集的一套小摆件和手机（有点难过），但是我觉得有一天她会醒悟的，她永远是我的好妈妈。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在新的一年里，祝您事业有成，有更多更多的学生。祝愿您母亲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也祝愿我自己能够活的更好。
总之，除夕夜我要大红包！”
顾衍看着看着，缓缓垂下了头。他脖子上好像坠了千斤重的铁块，再也没有力气去面对那一纸书信。缓了一会儿，他正要把信收起来，却突然顿住了。小昀昀还说过，“加密部分要用秘密方式看哦。”他于是踉跄着起身，翻出一只掉漆的笔，对准信纸的背面，打开了顶端的灯。
“顾老师，救救我，我想活着。我对不起所有人。我只能问您了。”
第一行字映入眼帘。淡紫色的笔瞬间脱手，嗑在大理石地板上。
顾衍近乎窒息。
眼皮好像有千斤重，让他无法睁开眼，继续读读这封绝望的信。他明白，如果他早点看看小姑娘的这封信，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如果他当时没有批改作业，没有将信封夹进书里最后忘掉……小姑娘是不是会依然鲜活？
他依然能在每周六周日看见她灿烂的笑脸，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给她解决问题，被她“掠夺”走橱柜里的零食。可是……一切都像是早有安排。
弹指间，光阴转，瞬息万变。
女孩可爱又不失坚定的面孔似乎呈现在他眼前。可她在哭。在阳光下肆意奔跑，在角落里不停抽泣。
过了几天，顾衍终于艰难的从痛苦与猜疑中抽出身来，“高坠”几乎成了他一切焦虑的来源。
他经常不受控制的想起沈淮寒，想起他那一个与世界隔绝的背影。他真心的想和沈淮寒好好聊聊，但却始终跨不过去那一步。
他把剩余的课时退给了蓝昀溪的母亲，并打算抽空拜访一下，和她说说小昀昀身上的这些事，看能不能给霸凌者一个教训，哪怕是……一点处分。
他拿上了那封信，在一个周六的上午出发。在此之前，他足足做了两个星期的心理建设，在这两个星期的日子里度日如年。
“您……节哀。”顾衍坐在蓝昀溪家的真皮沙发上，对着女孩憔悴的母亲艰难的出声。
“顾老师，我不相信，昀溪她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没了呢？她跟你最熟悉了，昀溪告诉过你什么吗？有吗？”女人的眼睛短暂地亮了起来，但很快，她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会的。昀溪不会告诉你的。是我没照顾好她，是我，是我……”
顾衍盯着面前这位悲痛的母亲，思考起了蓝昀溪的那封信。
“我想活着” “只能问您” “打是亲骂是爱”。这一切，难道只是校园霸凌吗？她可以求助母亲、学校的老师……选择其中的任何一位明显都比求助他有用，还是说……她已经尝试过了，没用。或是这些人给了她更致命的打击。
顾衍不敢再细想。只感觉自己身处迷雾，却根本找不到一条可以往前走的，走向明亮开阔的路。
他收起了那封信。
收起了那封蓝昀溪的遗书……
他想过就此不再关注这件事，蓝昀溪的母亲爱找谁找谁，想调查清楚还是想就此翻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不过是少一个学生，少一分经济来源。
但是他一想起小昀昀的笑，就像被一把锋利的刀割开心脏。他有的时候近乎迫切的想为女孩找到真相，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有点时候就想：要不算了？什么沈淮寒什么死不死的，跟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于是夜不能寐。
一个小时后，他离开了蓝昀溪家。
小昀昀的母亲又询问了他一些事，他也把女孩和自己聊过的班级里的事如实回答，蓝昀溪的母亲大概有了猜测，表示很快会再联系校方。
临走时，他问了一句。“昀溪也常常和我提起他的父亲，只是从未见过。是工作太忙了吗？”
那位母亲轻轻地说：“车祸。”
顾衍愣了一下。
“昀溪不知道。我没想好怎么告诉她，只能说是出差了。她在等他父亲回来……”
“您保重。”顾衍临走时，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扇实木门正在缓缓关上，门外是这个世界。
厄运专找苦命人啊。顾衍叹了口气，有些心烦地揉了揉头发。
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喂小雪姐，有什么事吗？”
“小雪姐”是顾衍的一个朋友，比他大两岁，典型的温婉淑女，之前还追求过他一段时间。但是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功，于是俩人很自然的做回了朋友。
“来不来吃饭呀？挺多人的，都是咱们的朋友。现在邀请你有点晚，你有空吗？”
顾衍犹豫了一下。但他觉得自己需要散散心，于是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在荣华阁旁边那个一品菜馆呢，就是离西餐厅不远的那个。不着急，我们等你一会儿。路上注意安全。”
荣华阁是个高档小区，离这边还不算远，顾衍打上了车，差不多五六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
“207，207…”顾衍对着小雪姐发给他的门牌号，找到了包间。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大家久等。”
“快坐吧，跟我们不好意思什么，来来来。”
顾衍终于卸下了疲惫，在热腾腾的烟火气中放松了下来。望着身边谈笑打闹的朋友，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才是自己所需要的，他和沈淮寒那些童年情谊叙一叙就得了，没必要太费心思。
他和朋友们从近况聊到英语考试出题模式。几个有孩子的朋友纷纷等着他给答疑解惑，小雪姐在旁边和几个年轻的女士聊旅游，时不时回过头看看顾衍，顾衍就微笑着回应她。
这顿饭在下午三点多才结束，顾衍自己散着步溜达回了住所，开门的时候望见了十二楼的阳台。他用力的甩了甩头，觉得沈淮寒有点阴魂不散的意味，虽然是他自己瞎想。
但他这一瞎想，还真把沈某鱼给钓上来了。
手机屏幕亮起，“魂归大海”发来一条信息。
“你今天中午去一品吃饭了？”
顾衍回了他一个“？”。
沈淮寒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解释道“我家就在对面，今天下楼的时候看见你从饭店出来。”
顾衍想了半天不知道回什么，只好发送了一个“哦”。
对面几乎是秒回。 “心情不好？”还附赠了一张图片。
“给你看蓝天。”
照片应该是在室内照的，隔着厚厚的玻璃。天蓝的几乎纯净，点缀着几朵云。
顾衍自拍了一张，并配文“给你看帅哥”。
“你黑眼圈很重，注意休息。”
他就那么攥着手机屏幕等了很久，但顾衍没再回他。“可能是有事了吧”，他想。
宽敞的屋里漆黑一片，窗帘全部拉着，省电似的也不开灯。
“你还在吗？”
“回我吧，顾衍。”
他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包，用来掩饰自己的期盼。
“知道了。”
“你也是。”
他这才像百般要求后心愿达成的孩子，心满意足的放下了手机。
或许一天一个小期待，就能熬过很多很多个日夜。
小问答：
Q：最喜欢/欣赏的性格？
顾大帅哥：…那种比较有正义感的，三观很正的吧。
沈某人：比较关心、照顾人，能够及时体察情绪的人。比如顾老师。
顾大帅哥：（笑）我很会照顾人吗？
沈某人：我照顾你就行了。
Q：那最讨厌的呢？
顾大帅哥：好像没有特别明确的类型，别太过分就行。
沈某人：没有分寸感的。可能是我比较有距离感。
顾大帅哥：确实，以前觉得你挺捉摸不透的。
沈某人：但那都是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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