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又是一年上元节。
璟拉着阿荷出门,但人潮拥挤,他们很快走散了。他一直在找,逆着人群,忽然看到了一对背影,熟悉的红色发带缠着乌发。璟顿足。
如果我曾经弄丢了你,而你现在也为自己找到了归处,那我会远远地看着,不去打扰。
他很为姐姐感到高兴。
长街热闹,孔明灯慢慢升空,如汇聚的星河。
璟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一段路,抬头看见前方一位提着花灯的姑娘,她也在看着自己。
是意映。
她露出明媚的笑容,身后是玲琅满目的花灯,周身晕着朦胧柔和的光。
璟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她其实变化并不大,一颦一笑都很宜人。
可是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会吗?他曾经露出的青丘玉佩,明明引起了她的注意,也许是她见过更多的人,更大的世界,已经没有地方来安置他。
璟安静地看着意映身后的篌,他冲自己露出挑衅的笑容,而意映好似被抓包一样心虚的移开目光,对篌不知说了什么,他们一起离开。
明明不久前,他才和她一起拿了第一。
璟心底泛起淡淡的自厌情绪,耳边开始出现很多声音,大多数是篌的,最近他总是在说意映,说他准备收心,说他突然想成家。
篌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见过那幅画。
他什么都要抢。
母亲去世那天,篌抱着璟哭,说他们没有娘了。
父亲去世那天,篌抱着璟哭,说他们没有爹了。
姐姐没来,她给璟寄了一封信,她说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怎么样才算好好活着。
璟看着这五个字,耳边又出现了声音,这次是母亲的哀嚎与痛骂,可母亲不会这样对他。璟面色温和地将药倒进盆栽,看着盆栽枯萎,他用灵力复苏。
循环往复。
他不知道倒掉了多少掺着毒的东西。
但终究防不胜防,他还是中了毒,耳朵偶尔幻听,他们蛊惑着璟,拿起屠刀,落地成佛,是这样的吧。
父亲意外死亡的消息传到家中。篌哭得泪流满面,璟温柔地递给他帕子,心想他是不是也要落几滴眼泪。后来他哭得比篌还要痛苦。
其实父亲是死在上元节那天,是璟亲手合上他的眼睛。他的心神在那一刻极其安静。
上元节很热闹,他走在其中,一身寂寥。
那晚他杀了一个人,救了一个人。那个姑娘落水受惊,璟温柔地安慰她,望着她依赖的眼神微微出神,这何尝不是他亲手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问璟,他是不是一个人。
璟说不是。
他带着一条鬼魂游荡人间,恰巧遇她。
临别时,他送她一盏花灯,祝她今夜好梦。
那天晚上璟把同样的花灯摆在窗前,耳边又开始聒噪,这种引人幻觉的毒其实已解,但他还是病着。
他曾迫切地想抓住姐姐,与他同病的姐姐。可姐姐越走越远,她将自己封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那晚,不是噩梦。他把入梦的人画下来。
防风意映,璟为自己找的良药。
她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优秀,璟在阴暗处观望着意映,她的箭百发百中,有石破天惊之势。
璟隐匿了气息,使了很多障眼法,大费周章地只为看意映一眼。她是生命坚韧的小草,没人可以压垮。
她也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救了她,她因他而活下去。
璟把意映看作生命的延续,从此那张皮囊里的灵魂慢慢抹去属于自己的名字。璟曾极度地自厌过,因为这个家,因为他的血亲。
他也从未放弃活过。
他很少噩梦了,耳边聒噪也很少了,只是入梦的那人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画也越来越多。
第一张画,其实并不是意映。
‘她’是意映和姐姐。
后来逐渐是意映,每一张都是。
他成人礼那天看见了意映,她端坐其中,漫不经心地拨弄花盏,偶尔抬眸看向四周,不知还记不记得他。
丰隆说他喝得太多了。
璟说今天是很高兴的日子。
姐姐和意映都在。
意映的每一次成长,他都在。璟送去的生辰礼混在其中,以各种名义,送到意映手中。她常戴的钗环,是很隐晦的狐尾形状,可以化作锋利的小刀。
那是璟用了很长时间亲手做的。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篌又开始在耳边聒噪。
意映和篌走得近。
璟知道她并不愿意,是篌在骚扰她。
他又开始病了。
母亲的怨恨,父亲的冷漠,篌的冷嘲热讽,倒不完的汤药,还有姐姐唱的安眠曲,各种声音一起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