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站在堂下，头顶破裂的水管滴答滴答，外面满街的人儿都在跑。冰冷的水滴打在三叶身上，橙色的便宜上衣颜色慢慢变深，变得沉重了起来。
水溅到了三叶的眼睛里，她眨眨眼后用手掩住眼睛，站在破败的屋檐下看向远方。嵌核反复报告着那场源自Z城的病原反应蔓延到W城的消息，随处可见引导疏散的人员和满街奔逃的人群，但三叶并没有想跑，她只是站在这里，望着什么东西。
穿过人群、穿过铁丝网、再穿过以前上下班老是踩过的扶梯，视线一直穿过了头顶仍然在飞速运行着的梭舟，思绪跟着视线一直飘上了高空，直到碰见了蓝幕上那朵很假的云时才回到地表。
自从被会长救到W城来后三叶就一直寄居在他的家里，今天早起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房间里到处都是倾倒的佛像和香烛什么的，那些是会长平时供奉的东西。没有等到会长回来，三叶就捡起地上的一本佛经，习惯性地张望一下确定没人之后，她蹲在地上借着墙缝的光读了起来。
什么佛国，什么……极乐？三叶记得会长说过一切生命都能前往极乐往生，好像是在M323的送行仪式上？那么去往极乐的人是死了，还是没有？像叁二叁那样的人应该能前往那个世界的吧，还是说不能？
想起那个晚上的诀别和后来网上的那些破事，三叶好像听见了M323哼哼的笑声。她远比自己聪明，一定是假死捉弄她来的！然而三叶回头，却发现那只是一个风扇奄奄在一息地转着。
三叶记得叁二叁请她喝过咖啡来着，两个好朋友在温暖的光线下坐着。她对那个晚上印象很深，也不全是因为叁二叁往三叶杯子里搅了太多砂糖的缘故，主要是那个晚上，叁二叁向她讲起了以前从没向别人提起过的事。
“四三幺幺，我接下来要说点冒犯的话题，我知道你不会生气的吧？”
“我可不像你哦，从小就没了爹娘。我爹爹以前对我超好的，他每周末都会挤点时间来陪我到咖啡厅里坐一阵子。你也知道的嘛，我超怕苦的，所以他每次都会往我的杯子里加好多好多好多糖，尽管他很忙，但这些生活的细节就是他爱我的方式。”
“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去我家时看到的那个玩具熊吗？哎，那头小熊可太有来头了！我妈妈走得早，而我爹爹在一家报社上班赚钱养我。有天他加班加得特别晚，家里还刚好断电了。我就怕嘛，谁能保证暗处的镜子里没有一个和我一般高的鬼娃娃呢？”
“那天我在家里嗷嗷地哭，哭了一阵子又哭，结果哭完了也没把我爹爹盼来。等他回来都是凌晨一点了！那时候都来电了嘛，等他把电灯一摸开我就往他怀里撞。他问我怎么了，我就赌气不说话，还一边叫着‘坏爹爹！’一边捶他胸口。”
“然后你猜怎么着？他变魔术似地从背后摸出来了一个毛绒小熊！我记得那是我前一年八岁生日的时候老是惦记的那家礼品店里的那只纽扣眼睛的小家伙，他下班那么晚居然把它买来了！”
“他当时哼哧哼哧地说：‘哎呀，对不起啦小三三，你的生日都过了一个小时了，’然后他把那头小熊塞到了我怀里，又说：‘不过嘛，生日快乐！’”
“你问我后来原谅他了吗？当然原谅了！他可是我最好的爹爹，那个我心里永远的伸张正义的大英雄！”
然后她的勺子碰到了杯底，撞得哐哐作响。三叶把自己那杯没喝两口的致死甜咖啡递到了M323面前，叁二叁一愣，然后笑着说了声谢谢。毫不客气地把三叶的那杯也喝完了之后，她看着窗外的夜景，感叹地说：
“这样想来，爹爹他都走了11年啦……”
三叶恍然想起那就是一年前的今天，而这样想来，叁二叁也走了快一年了。在她爹爹走后，会长遇见了她，也正是为了保护叁二叁有尊严地长大，会长成立了那个文娱公会。M323生前老是和三叶说，自己除了爹爹以外最感激的就是会长了，她觉得自己欠那个粉嫩嫩的热心肠先生太多了。
然而昨天在一片香火环绕之中，会长跪拜在佛像面前，他说的却是：
“叁二叁呐，我实在是欠你太多了。”
当时房间里光线昏暗，三叶就站在会长身边，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
“可是，会长先生，”
“我是四三幺啊。”
会长猛然回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平静下来后还是让三叶回房间休息去了。于是三叶就打着盏小灯坐在床边看着会长收藏的书，她完全可以看得进去历史类书目的，只是外面打砸东西的声音过于刺耳：
“菩萨，你就应承我吧！告诉我，这世上真的有极乐世界，好吗？”
“我赎罪还不够也罢，可他们呢？那些被金钱蒙眼的我整死的人呢？他们错在哪里了？”
“你不是万千生命的慈母吗？快睁眼救他们啊！告诉我，那个被我杀了父亲的女孩的灵魂能在另一个世界过美好的生活，我不需要她的原谅，但你应承我，你应承我啊！”
透过门缝，三叶模糊地看到会长呆立在房间中央，他无力地低头，紧握着双拳。
他说：“至少外城区那些遭受着苦难的人，您显灵救救他们吧……”
随后就再没说话，三叶不敢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最终也在香火气中躺下睡去了。
而现在，三叶漫无目的地在堂内转了几圈，还是决定把佛经捡起来又翻了翻。密密麻麻的黑笔和红笔的注释把书页都压得皱巴巴的，时而能看见写得断墨的笔迹。这时她想起来，会长收藏的历史书上也没做这么多注释的。会长说过历史是给人前进力量的东西，但为何，此时这句话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会长暴怒时泼的水，那佛像的眼角处落下了两道泪痕。
三叶认得这座佛像，她对着佛像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随后闭眼运到额前，最后放在胸口。长吁一口气——
南无观世音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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