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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三叶虫悲哀吗?

焚三叶草祭

大概2.5亿年前,一只身披厚重盔甲的小虫在海底缓缓爬行。臃肿的左中右三叶甲片的拥挤下它步履蹒跚,突然海流扰动让它翻了个跟头,于是这小虫急忙挥舞书鳃,拼命挣扎着翻过身来。

透过方解石晶体保护的眼睛,小虫只能模糊地看出上方掠过的巨大黑影。内脏突然感受到了透过甲片的压迫,紧接着腿脚离开了地面。小虫便意识到了自己是被什么大家伙叼了起来,剪切的压力逐渐增强,压得甲片格格作响。于是小虫便挣扎,终于将半个身体从那张大嘴里脱出。总归是有惊无险,小虫狼狈地落在地上,然后慌忙爬向更黑暗的角落。

向不见天日的深海躲避,结果碰壁,然后向更深处后退,然后再碰壁,然后再退?

退不了的,已经到海底了。

这种小虫因为独特的甲片构造被后世的人类称为三叶虫。这是个很草率的名字,因为有三块甲片就被称为三叶虫,可以和《兄弟》里因为秃顶而被喊了一辈子李光头的李光抱在一起哭。只是没有人会理会这小虫子的哭,因为它们便没有尊严,始终不过是岩层中微不足道的带壳小爬虫罢了。

三叶虫家族也曾经有过辉煌的时刻,莱德利基虫构造机巧开辟宗门,霸王等称虫硕大无朋名扬四海。可这只小虫只是蚜头虫目里的一个身份不明的可怜小东西,便是任有颌鱼类欺辱的没有尊严的货色,那么你这卑微的小虫,你又为何要执着地活下去了?

先哲说过,存在即是合理。而比起这句,也许三叶虫所执着的“理”就是存在本身。世代更迭太过残忍,三叶虫的生态位被挤压,体型被迫缩水,家族被腰斩,只剩下了蚜头虫一支独苗。于是这棵独苗便顽强地苟活,它所延续的倔强的族谱,向这个毫无人性的世界竖起了最后的中指。

冬冬整理完三叶虫的历史后,感慨万千。她轻轻合上笔记本,然后将它放回了吧台底下的夹层里。饭点还没到,店里还算清闲。冬冬揉揉眼睛看向了头顶的电视屏幕,里面播放着今天的新闻。

说是什么蠢贼,为了撬门不被发现而钻进了纸箱子里假装是快递盒。他最愚蠢的地方还不是侮辱群众智商与视力的可笑伪装,而是来自Z区的小贼并不知道,除了Z区以外的地方早就没有什么快递盒了。嘿,这位蠢贼还精心考虑过快递盒的形制会不会被穿帮呢。

这就像冯夭九在冬冬房门顶上放的那个水桶,被喜欢蹭着门缝进屋的冬冬轻易躲开并发现。一个本身就够好笑的恶作剧被华丽丽地无视了所有细节而被揭穿,那就只会更他妈的好笑了。

因此几乎所有关于此事的报道底下都是清一色的诙谐幽默的风趣话。正巧此时网络社区处于超级英雄文化的不知道第多少春,在娱乐化的超级英雄文化的烘托下,这蠢贼便被称为“纸板侠”。每当网络上又出现什么自欺欺人的蠢物,都有诸如“纸板侠精神续作”的妙评出现。然后就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二次创作,一个藏在纸箱子里的蠢贼,足够大伙取乐很久了。

但冬冬并没有加入这场狂欢,她只觉得奇怪,奇怪于为什么大家不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奇怪这样一个初到大城市的没见识的Z城人会以那样卑劣的方式谋生?倘若是内城人没有体会过Z城人这样窘迫的生活也还好,但新闻里分明还经常有报道说内城的市民因压力过大坠楼的事啊,而他们连那些坠楼的案例也都取笑,又是为什么了?

冬冬自己想不通,她便抽空去问后厨的熊大爷。熊大爷把菜刀往菜板上一剁,手指便往围裙和鼻梁上抹。尽管这样放置菜刀的方式在冬冬看来安全隐患不小,她最终还是忍住等这老爷爷坐下来开口:

“他们喜欢笑就笑嘛,”,熊智冲又想了想,决定再作补充:“你这小女儿以后的路还长,有些东西,你是必须要学会忍耐的。”

冬冬并不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她想起了脑子活络的九儿姐。而找到冯夭九时她却沉迷于于打电动无法自拔。眼看屏幕上红光闪过,冯夭九手柄一甩后说了些泄气话,再后来才发现冬冬就在身边。

冯夭九把耳机摘下来看看天花板,说:

“管那么多干嘛?天底下无厘头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要给自己加思想包袱啦。”

冯夭九很关心冬冬这个小妹妹,冬冬也自然明白九儿姐的好意。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九儿姐正在打电动事业上发扬愚公精神而没认真思考的缘故,冬冬觉得九儿姐的这份好意并不能帮到她。所以最后冬冬把这份疑惑同全哙说了。

筷子哥很忙,所以冬冬专门挑了个下午站在门口等外出办完事的全哙回来。

还没等冬冬开口,全哙先从背包里掏出来一本书递给冬冬,一边挂好衣帽一边嘱咐道:

“这本是物理学发展史上由经典物理学向现代物理学转变的重要见证,你这几十天抽空好好看了。”

冬冬恭恭敬敬地接过,抿抿嘴唇说:

“筷子哥,我有一个问题。”

“哦?说来听听?”

听完冬冬讲完那被称为“纸板侠”的笨贼的事,全哙沉思了一会儿。却不直接回答冬冬的问题,而是问起了三叶虫的事:

“你认为,三叶虫的灭亡值得悲哀吗?”

脑海里回响着这句话,冬冬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一头扎进书里寻找答案。翻翻书页,她将前几天整理的笔记又看了一遍,全哙的问题没能解决,她自己却又有了新的问题。

她好久都没有意识到书页的分量了,这种蹩脚的纸媒在大众的视野中已经销声匿迹。而书本,又值得悲哀吗?冬冬又把自己的手臂悬起来看,干净的肌肉线条,日常生活中照样有的是搬不起的重物,而和其他店员的的机械身躯相比,筷子哥让我天天锻炼又有什么用了?而我是否又该为自己悲哀了?

虽然充满疑惑,但冬冬心里就一直有那份最直接的感觉。

感觉?

当李鲤同她讲现在的信息技术如何发达时会有的感觉,九儿姐作为仿生人轻而易举地举起了她折腾了半天的货箱时的感觉,参加教她写字的那个会书法的倔老伯的追悼会时的感觉,也是她读完三叶虫的故事后的那份感觉。

不甘、无助、绝望,这种杂糅的复杂感觉让冬冬很不适,而这种不适和她看到关于“纸板侠”的舆论时的不适是一样的。

水开了,冬冬才发现书纸已经被她捏皱了。倒水晾凉,拉开窗帘看看窗外。一辆列车在远处的桥上疾驰而过,车灯所照亮的世界飞也似地离它上一秒还照亮的地方而去。暗处的是冬冬、她房间里的那些书、以及她所认识的书里或书外的世界。

她的视线从暗处穿射出去,去追逐那辆列车。冬冬确定自己对三叶虫的灭亡感到悲哀了,不过倒不如说,感同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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